爆炸发生的当晚。
东海市的天,黑的像泼了墨。
刺耳的警笛声撕开了夜幕。
一排排防暴警察手持盾牌和警棍,组成一道钢铁长城,强行驱散了东钢大楼外最后的人潮。
怒吼和咒骂声渐渐平息,只剩下满地的狼藉。
秦川、陈岩等一群被困的官员,终于被“解救”了出来。
他们一个个脸色惨白,衣衫不整,像是刚从刑场上拖下来,没了半点官威。
秦川混在人群里,低着头,一言不发。
刚走出大楼,两个身穿黑色夹克,表情冷峻的男人就一左一右围了上来。
“秦川同志,我们是省纪委调查组的。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其中一人亮了一下证件,收的很快,不给看清的机会。
语气不是“请”,是通知。
陈岩看在眼里,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在对上那两人冰冷目光的瞬间,把话咽了回去。
秦川抬起头,扫了一眼陈岩。
陈岩的眼神在躲闪。
愧疚,无力,还有藏不住的自保。
秦川懂了,嘴角扯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他什么都没说,很配合的跟着那两个男人,上了一辆停在暗处的黑色奥迪。
车门关上的瞬间,他和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
车子启动,悄无声息的汇入车流,像一滴水消失在海里。
他成了见不得光的囚犯。
夜。
十一点。
省委一号会议室,灯火通明。
东海省委连夜召开紧急常委会。
能坐在这里的,都是东海权力金字塔顶端的人物。
此刻,每个人的脸上都罩着一层寒霜。
长条会议桌上,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简直是无法无天!”
苏振邦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茶杯乱晃,声音里是压不住的怒火。
他今天的表演,堪称完美。
从爆炸发生到现在,他一直扮演着救火队长的角色,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悲痛和愤怒。
“白天发生的事件,是建国以来,我们东海省性质最恶劣,影响最坏的政治事件!没有之一!”
他的目光如鹰,狠狠的盯在斜对面的陈岩身上。
“我早就说过,改革要稳,要慎重!可有的同志,就是听不进去!”
苏振邦的炮口,毫不留情的对准了陈岩。
“提拔一个二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当副厅长,把几十万职工的饭碗,全省的工业未来,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这是什么?这是赌博!”
“现在好了,赌输了!输得血本无归!”
苏振邦的声音越来越大,充满了道德的制高点。
“用人失察,提拔火箭干部,对这次的事件,你陈岩,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
这几句话,就是诛心。
会议室里的空气,冷得能掉下冰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陈岩身上。
陈岩的脸色,比纸还白。
苏振邦这一刀,不光是要砍死秦川,还要把他这个派系领袖,也一同废掉。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知道,现在他如果完全抛弃秦川,就坐实了自己无能。
“苏书记,我承认,我有责任。”
陈岩的声音很沉,还带着一丝沙哑。
“但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是搞清楚真相。爆炸的原因,还没有定论。范毅同志的说法,也只是一面之词。秦川同志虽然年轻,但他能力突出,我不相信他会如此草率。这背后,会不会是有人故意陷害,借此来破坏我们的改革大局?”
这是一招太极。
他想把水搅浑,把火引向“阴谋论”。
可他低估了苏振邦的决心,也高估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真相?真相就是二号高炉炸了,工人暴动了!全省的脸都被丢尽了!”
苏振邦冷笑。
“陷害?谁陷害他?是我们逼着他搞那个狗屁的凤凰计划了吗?是我们逼着他仓促关停高炉了吗?”
一直沉默的省委书记周海亮,在这时,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
就这一下,会议室里所有的声音都没了。
周海亮没看任何人,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茶杯上。
“现在,最重要的是稳定。是给全省人民,给京城一个交代。”
他的声音很平,但每个字都像山一样重,压在陈岩的心上。
“交代”。
陈岩浑身一颤。
他听懂了。
周书记不是要真相。
是要一个能平息风波,让各方都过得去的,牺牲品。
他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他曾经以为自己手握秦川这张王牌,可以和苏振邦分庭抗礼。
现在才发现,牌桌炸了,他自己也成了随时可以被清理的筹码。
他内心里,两个小人在疯狂打架。
保秦川?那就是把自己的政治生涯,和整个派系的未来,都绑在一艘正在沉没的船上。
不保?那就是当着所有同僚的面,承认自己是个瞎子,是个蠢货,是个连自己人都保不住的懦夫。
汗,从他额头渗出,顺着脸颊滑落。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他看到了苏振邦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也看到了周海亮那平静下暗藏的警告。
他明白了,今天他必须做出选择。
要么和秦川一起死。
要么,亲手把他推下去,换自己苟活。
最终。
他慢慢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陈岩的腰,一点点的弯了下去。
他对着会议室里的所有人,深深的,鞠了一躬。
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没有了挣扎,只剩下屈辱和决绝。
“同志们,我错了。”
他开口,声音嘶哑,充满了痛心疾首的悔恨。
“苏书记批评的对,我对这次的事件,负有不可推卸的,主要的领导责任。”
“是我,在提拔和使用秦川同志这个问题上,思想冒进,被他所谓的才华和魄力蒙蔽了双眼,考察不严,任用草率。”
“是我,被改革的功绩冲昏了头脑,没能及时听取反对意见,最终酿成了这场滔天大祸。”
他再次鞠躬。
“我向组织检讨,向全省人民道歉。”
“我主动请求,组织对我进行停职审查!给人民一个交代!”
丢车保帅。
话说得滴水不漏。
把自己放在一个被蒙蔽的,知错能改的,有担当的位置上。
然后,一脚,把秦川踹进了万丈深渊。
彻底断绝了秦川在体制内翻身的最后一丝可能。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苏振邦的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
省郊,一处不对外开放的招待所。
这里,成了临时关押秦川的地方。
房间里陈设简单,床板硬的硌人。
窗户被铁条焊死。
门口,两个纪委的看守寸步不离。
秦川坐在床边,看着窗外那一片漆黑的夜。
他什么都没想。
脑子是空的。
门口传来两个看守的交谈声,声音不大,但在这死寂的夜里,却格外清晰。
“听说了吗?省委开了一夜会。”
“听说了。陈副省长,亲自站起来做检讨了,把所有责任都揽了过去,说自己用人失察,被里面这位给蒙蔽了。”
“啧啧,这下可彻底完了。唯一的靠山都倒戈了。神仙也救不了喽。”
“活该,谁让他得罪了苏书记,太年轻,不知道天高地厚。”
那些声音,像一根根冰冷的针,扎进秦川的耳朵里。
他心中最后那一丝,对“盟友”的侥一毫温情和幻想,在这一刻,也彻底的熄灭了。
背叛,欺骗,出卖,牺牲。
原来这才是官场最终的法则。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这个世界上,没人可以依靠。
除了,你自己。
秦川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笑容。
一个没有温度,甚至有些诡异的笑容。
他的眼睛望着无尽的黑暗,那黑暗的深处,好像有一团正在燃烧的,来自地狱的火。
很好。
陈岩。
苏振邦。
范毅。
还有京城里,那位高高在上的楚老。
今天,你们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他日,我秦川,一定加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