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次日。
东海省的天,变了。
秦川。
这个名字从一颗冉冉升起的星,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场瘟疫。
人人躲避。
省委改革办,曾经因为他滚烫的机构,现在冷得能结冰。
办公室里,空气里都是恐慌。
树倒猢狲散的味道。
那些把“秦主任牛逼”挂在嘴边的下属,此刻正缩着脖子,压着嗓子。
“听说了?纪委调查组一早就进驻了,带头的,是苏书记的大秘张处长。”
“铁了心要办成铁案。”
“我的天,张阎王亲自出马?那秦川这辈子别想出来了。”
“活该!我就说他太年轻,太狂,不把我们这些老同志放眼里,出事是早晚的。”
一个前两天还追着秦川汇报思想的老科员,满脸都是幸灾乐祸。
他觉得自己真有远见。
“就是就是,现在好了,把我们所有人都给连累了。我昨天半夜回家,我老婆都问我是不是跟那个丧门星一伙的。”
一句句议论。
一声声撇清。
急不可耐的要从尸体上啄下最后一点血肉。
调查组动作很快。
临时办公室设在省委大院的偏楼。
一间间独立的谈话室,一个个小小的审判庭。
曾经围在秦川身边的官员,一个个被叫进去。
进去时满脸惨白。
出来后长舒一口气。
脸上是划清界限后的轻松。
“秦川这个人,平日里就刚愎自用,听不进不同意见。”
“对,上次那个方案,我们都说太激进,可他根本不听,仗着陈省长撑腰,一意孤行。”
“他还特别喜欢任用年轻漂亮的女同志,这里面有没有权色交易,建议组织好好查查。”
墙倒众人推。
人性最烂的一面,就这样摊开来。
轮到柳眉被叫进去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在抖。
昨天在混乱的人群中,她被推搡,被揩油的屈辱和恐惧,还没散掉。
今天又要面对冰冷的绞杀。
谈话室里坐着两个男人。
一胖一瘦。
胖的那个是张阎王,一脸官威,眼神刮得柳眉脸生疼。
瘦的那个戴着眼镜,挂着笑,可那笑意根本没进眼睛里。
“柳眉同志,别紧张,坐。”
瘦眼镜推过来一杯热茶。
“我们就是了解一下情况。”
柳眉哆哆嗦嗦的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捏的发白。
她今天的穿着很保守。
一件灰色的高领毛衣,外面套着件宽大的外套,把火辣的身材藏的严严实实。
可那料子依旧绷出要命的弧线,随着她紧张的呼吸一起一伏。
“你跟在秦川身边时间最长,他的一些工作习惯和。。。私人生活,你应该最清楚。”
胖子张阎王直接开了口,声音又干又涩。
“工作上。。。秦副主任要求很严格。。。”
柳眉低着头,声音小的听不见。
“严格?我看是独断专行吧!”
张阎王一拍桌子。
柳眉吓的一哆嗦。
那受惊的样子,胸口起伏的更厉害了,让人忍不住想把她搂在怀里好好“安抚”一番。
瘦眼镜唱起了白脸,语气温和下来。
“小柳啊,你是个好同志。现在秦川犯了这么大的事,组织上要严肃处理。你只要把你全部都说出来,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顿了顿,话里藏了刀子。
“可如果你想包庇他,性质可就不一样了。从犯,这个词,你懂吧?”
柳眉的脸“唰”一下白了。
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一边是调查组的威逼,一边是秦川给过的恩惠和庇护。
那个晚上,他救了她。
现在,他被关在某个地方,孤立无援。
背叛他?
她做不到。
可为了他,把自己也搭进去?
她有那个勇气吗。
柳眉死死咬着嘴唇,牙齿把柔嫩的唇瓣硌出一道深深的白印。
可怜。
又透着一股让人心痒的倔。
“我。。。我只是个秘书。”
她最终选了个最安全也最懦弱的回答。
“秦副主任的决策,我。。。我接触不到。我只是负责传递文件和通知。。。”
她含糊其辞。
一问三不知。
所有问题都用“我不知道”“我不清楚”“那是领导的决定”给搪塞过去。
张阎王的脸色越来越黑。
可对着这副滚刀肉的样子,他还真没什么好办法。
一个多小时后,柳眉走出谈话室,后背的衣服,全湿了。
她没有出卖秦川。
但她也没有为他辩解一句。
这场人性的试炼,她守住了底线,也输给了自己的胆小。
下一个被叫进去的,是王雅。
和柳眉的狼狈不同,王雅是自己来的。
她没等调查组传唤,直接带着两名一看就价格不菲的律师,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气场全开的出现在调查组门口。
“我找你们领导,张处长是哪位?”
王雅的声音不大,却砸的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她今天穿了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香奈儿套裙,V字领口下,是晃眼的雪白和深不见底。
裙摆下,一双被黑丝包裹的修长美腿,线条紧绷。
每走一步,都带着要命的节奏。
光是站着,就能让男人心跳加速。
可她冰冷的眼神,又让所有男人不敢抬头。
张阎王和瘦眼镜把她“请”进了谈话室。
王雅毫不客气的坐在主位上,优雅的交叠起双腿,黑丝在灯光下反射着诱人的光泽。
她的律师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
“王总,我们是。。。”
瘦眼镜刚要开口,就被王雅抬手打断了。
“我知道你们是谁。”
王雅从爱马仕的包里拿出副墨镜,不紧不慢的擦着。
“我也知道你们想干什么。无非就是想找人坐实秦川的罪名,好给苏振邦当投名状,对吧?”
窗户纸被捅的粉碎。
张阎王和瘦眼镜的脸都绿了。
“王总,请你注意你的言辞!我们是代表组织在进行严肃的调查!”
张阎王色厉内荏的吼道。
“调查?”
王雅冷笑一声,把墨镜戴上,只留下一个弧度完美的红唇。
“你们这叫调查?我看叫‘定点清除’更合适。”
她轻轻敲了敲桌子,哒。
“我今天来,不是来接受你们‘调查’的。”
“我是来通知你们。”
“第一,秦川是我的商业伙伴,我们集团和他个人都签署了多项合法的商业咨询协议。他的名誉,直接影响我集团的股价。从现在起,我的律师团会全程跟进此案。你们的任何一次谈话,每一个问题,我们都会记录在案。如果出现任何程序不合规,或者诱导性,威胁性的问询,我们保留起诉的权利。”
“第二,我相信秦川是被陷害的。我公司已经成立了独立的调查小组,并且悬赏一千万,征集一切关于东钢集团高炉爆炸案的内幕线索,尤其是关于范毅伪造数据,以及现场‘工人代表’的真实身份。我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第三。”
王雅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已经傻掉的两人。
“别以为你们背后有苏振邦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告诉你们主子,有些人,他惹不起。这盘棋,还没下完呢。”
说完,她踩着高跟鞋,在一片死寂中,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她回头。
“哦,对了。我刚收购了东海都市报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如果明天报纸上出现任何对秦川未经证实的负面报道,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资本的力量。”
门关上了。
谈话室里,张阎王和瘦眼镜面面相觑。
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后背全是冰凉的汗。
这个女人,是个疯子。
一个为了男人,不惜一切代价的疯婆子!
千里之外的江州。
市委办公厅,苏晚晴的办公室。
一整天,她都在处理各种烂摊子。
秦川倒台的消息长了翅膀,江州官场暗流涌动,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她这个曾经的“秦系核心”。
傍晚,她接到了一个省城家里的电话。
是她父亲。
苏家的二号人物。
“晚晴,东海的事情,你不要再插手了。秦川这个人,完了,谁也救不了。你立刻跟他划清界限,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下个月就调回省里。”
电话那头的声音,威严,不容置疑。
苏晚晴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声音冷的掉渣。
“爸,我在江州的工作,还没做完。”
“你!”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上了火气。
“你别犯糊涂!为了一个废子,搭上你自己的前途和苏家的脸面,值得吗?”
“值不值得,我自己清楚。”
苏晚晴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
她知道。
这一刻,她等于和家族决裂了。
她不后悔。
她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市委办公室副主任。
“动用我们所有的关系,给我查几件事。”
她的声音,冷静的没有一丝情绪。
“第一,我要国资委范毅过去三个月所有的行程记录,他见过什么人,收过什么东西,查的越细越好。”
“第二,立刻派人去东钢家属区,找到那些在爆炸中受伤或遇难的工人家属,以我的个人名义,给他们送去慰问金,安抚好他们的情绪,搞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煽动他们。”
“第三,帮我联系省委周书记的夫人。。。就说,我想拜访她,跟她聊聊插花。”
一道道指令,从她那娇艳的红唇中发出。
精准。
致命。
夜深了。
被关押的秦川,在两个看守的窃窃私语中,听到了陈岩的背叛。
就在他以为自己被全世界抛弃时,一个负责给他送饭的年轻看守,趁着交接的空隙,飞快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秦主任,挺住。外面。。。外面有好多人为你奔走。有个姓王的富婆,把调查组的头儿都快骂哭了。还有。。。还有江州的苏主任,听说把家里的电话都摔了,正到处找关系要捞你。”
说完,年轻看守就匆匆离开了。
黑暗的房间里,秦川那双死寂的眼睛,动了一下。
王雅。。。苏晚晴。。。
他眼前浮现出两个女人的脸。
一个风情万种。
一个清冷如月。
本以为是他的战利品,是他的附庸。
没想到,在他这棵大树要倒的时候,这些柔弱的藤蔓,却用自己的方式,在为他撑起一片天。
一股说不出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把这些名字,连同那些背叛者的名字一起,深深的刻在心底。
他靠在冰冷的墙上,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敌人和朋友。
债主和资产。
都清晰了。
这很好。
审判是吗?
来吧。
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