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东京神保町,“藤原堂”古董店。
店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混杂着旧书和古董的腐烂味,压得人胸口发闷。
门外是都市的霓虹灯光,门内是一片幽暗。
藤原信瘫在门里,没了活气。他布满老年斑的脸一片惨白,浑浊的眼睛盯着地板上的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他的祖父藤原敬二和两个华夏人站在一起,三个人都在笑。
隔了近百年,那笑容依旧透着野心、贪婪和戏弄。
一个秘密,折磨了藤原家三代人。
他本以为自己不去碰,这个秘密就会跟他一起烂进棺材。
现在,有人把它从最阴暗的角落里翻了出来。
阿鬼不催他,就安静的站在门口,他的影子在路灯下拖得很长。
他他温和地笑着,看不出半点问题。可藤原信看着这张笑脸,牙关打颤。
过了很久,藤原信总算喘匀了气。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着门外的年轻人。
他明白了。
对方不是来买东西的,也不是来敲诈的。
他是来索命的。
替那些七十多年前,因为一笔“爱国捐款”家破人亡的无数冤魂,来索命。
老人眼神彻底黯淡了。
他抖着手扶住冰冷的门框,用尽力气从地上爬起来,侧开身子。
他的嗓子沙哑得厉害,每个字都透着认命的疲惫:“……请进吧。”
阿鬼微微弯腰,走进了这家古董店。
店里不大,到处都塞满了古董旧书字画,在昏暗的灯光下,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这个闯入者。
藤原信没有开灯,腿脚不利索的领着阿鬼穿过窄道,走向店铺最深处的一间小茶室。
茶室里一张矮几,两个蒲团,墙上挂着一幅字,“一期一会”。
“坐吧。”藤原信跪坐在蒲团上,声音虚弱无力。
阿鬼在他对面坐下,依旧不说话。
他的沉默带来了巨大的压力,逼着藤原信去面对那个他躲了一辈子的噩梦。
茶室里只有老挂钟单调的“滴答”声,搅得藤原信心神不宁。
“你……到底是谁?”最终,还是藤原信先开了口,声音在发抖。
“我是谁不重要。”阿鬼终于开口,视线落在墙上的字上,“重要的是,您知道我为什么来。”
藤原信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当然知道。
“那个秘密……那个该死的秘密……”老人双手抱头,手指深深插进稀疏的白发,痛苦的闷哼着,“它就是个诅咒!一个甩不掉的诅咒!”
“我父亲因为这个秘密,一辈子都活在噩梦里!他总在半夜惊醒,嘴里喊着‘魔鬼’,‘报应’!”
“我从小就在这种恐惧里长大!我甚至不敢去看祖父留下的任何东西!我怕!我怕打开那个盒子!”
“我以为……我以为只要我把它埋的够深,只要我假装它不存在,它就会烂掉……”
老人猛的抬头,布满褶皱的脸上已是泪水纵横。
“我错了……我大错特错了!”
“有些账,是躲不掉的。”阿鬼的声音很轻,“它不会因为时间消失,只会越来越沉,直到把一个家族彻底压垮。”
这几句话,击溃了藤原信最后的防线。
“审判我吧。”他彻底垮了,如同等待处决的囚犯,“杀了我,或者送我进监狱,都随你。我只求……求你放过我的家人,他们是无辜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阿鬼摇了摇头:“藤原先生,我不是来审判您的,更不是来杀人的。”
他的视线终于从墙上移到藤原信的脸上,眼神里带着与他年纪不符的悲悯。
“我只是一个信使。”
“替那些冤魂,来取回本就属于他们的东西。”
“一个……真相。”
真相。
这两个字,彻底击垮了藤原信。
他瘫坐在那,过了很久,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他缓缓站起来,佝偻的背影显得愈发萧索。
“跟我来吧。”
他领着阿鬼,走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到了二楼书房。
书房里同样堆满了古籍。
藤原信走到一面挂着铠甲的墙前,摸索着启动了一个机关。墙壁向一侧滑开,露出后面一个嵌在墙里的老式保险柜。
老人用颤抖的手,转动着那组他从未用过的密码。
“咔嚓。”
保险柜的门开了,一股尘封已久的霉味扑面而来。
柜子里只放着一个黑漆描金的木盒。
藤原信哆嗦着双手捧出木盒,仿佛捧着一个充满诅咒的盒子。他把木盒放在书桌上,看了阿鬼一眼,然后缓缓打开了盒盖。
木盒里,静静地放着一本巴掌大的黑色皮革封面笔记本。
封皮已经破烂不堪,但扉页上一行日文小字依旧清晰。
【藤原敬二 日记】
“我祖父,是个真正的魔鬼。”藤原信的嗓音里满是恨意。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翻开日记的第一页,没了说话的力气,指着其中一页让阿鬼自己看。
阿鬼走过去。
灯光昏黄,照在泛黄的纸页上,钢笔写下的字迹狂热又扭曲。
日期:昭和十八年,六月二日。
【今日与苏、范二君达成最终密约,以彼国‘护国捐款’之虚名,取其财,助我大东亚圣战。此二人虽为支那猪,其贪婪与愚蠢,却实乃天助我大日本帝国!届时,以三成利诱之,其必为我所用,提供彼国军政情报,助帝国军队早日完成大陆净化之伟业!】
【帝国万岁!天皇陛下万岁!】
支那猪。圣战。净化。
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眼睛!
阿鬼的眼神骤然变冷,书房里的气氛仿佛凝固了。
藤原信被这股寒意惊得一哆嗦,但他没有求饶,只是苦笑着翻到日记的最后一页。
那一页的字迹潦草混乱,写满了懊悔与疯癫。
【报应!都是报应!我唯一的儿子,竟死于我亲手资助的军火之下!我究竟是帝国的功臣,还是一个引狼入室、害死亲子的罪人?那笔钱……那笔沾满鲜血的钱……它在夜晚,化作冤魂夜夜向我索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晚年疯了。”藤原信的声音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在无尽的忏悔和恐惧中,死在这间屋子里。”
他合上日记,用请求的目光看着阿鬼。
“现在,你拿到了你想要的东西。”
“还不够。”阿鬼压下心头的杀意,冷冷地说,“日记是物证,我还需要人证。”
藤原信凄然一笑,他懂了。
他走到书桌前,铺开宣纸,拿起了毛笔。
笔尖颤抖,在纸上留下饱含愧疚与忏悔的字迹。
【罪证陈述书】
【我,藤原信,系藤原敬二之嫡孙。今在此,愿以家族之名誉,为我祖父藤原敬二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伙同华夏商人苏敬亭、范文海,侵吞华夏战争捐款,资助侵略战争……作证。】
【我,代表藤原家族,向所有被此事伤害的华夏人民,致以最沉痛、最深刻的……谢罪!】
写完最后一个字,藤原信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在椅子上。
他把那份陈述书,连同那本日记,一起推到阿鬼面前。
阿鬼没有接。
他拿出手机,对着日记的关键页面和陈述书拍下照片,加密发送。
做完这一切,他收起手机,扫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老人,微微躬身。
“打扰了。”
他转身就走,没带走一张纸,随即转身下楼,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书房里,藤原信失神的看着桌上的罪证,看着他亲手写的忏悔。
过了很久,他笑了,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解脱了。
这个缠了家族三代的诅咒,今天终于断了。
……
东京街头。
阿鬼走在冷清的街上,夜风吹起了他的衣角。
耳麦里传来迷宫兴奋的声音:“老大!东西收到了!我靠!这他妈是王炸啊!照片清晰度完美!可以全球直播了!”
阿鬼没出声,摸出一根烟点上。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东瀛时间,上午八点五十。
距离秦川定下的总攻时间,还差十分钟。
他吐出一口烟,烟雾在空气中缓缓散开。
他拿出手机,给秦川发了最后一条信息。
信息很简单。
【国王。】
【目标已处理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