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的江州,已经有了初冬的寒意。但江州国际酒店的宴会厅里,气氛却很火热。
灯光明亮,空气中混合着酒水和菜肴的香气。星河智谷新能源项目一期工程签约庆功宴,正在这里举行。
此刻,秦川是全场的中心。
“秦书记!我敬您一杯!要不是您力排众议,我们星河智谷也不可能这么快落地!我先干为敬!”
项目的大投资方,一个从沪市来的中年富商,满脸红光,姿态放得很低,端着酒杯一口喝完。
“秦书记,以后我们就跟着您混了!您指哪儿,我们打哪儿!”一个靠着秦川分包工程发了财的本地老板,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高声喊道,引来一片附和。
秦川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在人群和恭维声中穿梭。他没有拒绝任何人的敬酒,但也没人能让他多喝一口。
“萧阳、刘飞,你们几个也别闲着,多跟各位企业家交流,以后有的是合作的机会。”秦川对跟在身后的几个核心成员说道。
萧阳和刘飞等人此刻也都脸上带着笑,被各路老板围着,不停地交换着名片,享受着胜利带来的荣光。
这场庆功宴,更像是秦川和他团队的加冕典礼。所有人都知道,这次项目的成功,让秦川在这里的地位更加稳固。
秦川应对着一张张热情的笑脸,心里却很平静。他知道,眼前的热闹,只是第一步。他享受胜利,却没有沉迷其中。他的目标,比这场宴会要远得多。
宴会持续到深夜。
送走最后一批客人,秦川带着一身酒气和疲惫,回到了管委会大楼顶层的办公室。
跟宴会厅的喧闹比起来,这里一片寂静。
他扯开领带,将自己扔进宽大的真皮沙发里,闭上眼,揉着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股兰花香气飘了进来,冲淡了房间里的酒气。
秦川不用睁眼也知道,是苏晚晴。
也只有她,能不经通报就直接走进这间办公室。
高跟鞋踩在地毯上的声音很轻,最后停在了他的沙发旁。
秦川睁开眼,便看到一双穿着丝袜的长腿。往上,是白色套裙的下摆。她今天穿了一件很修身的白色西装套裙,里面是真丝V领衬衫,把她高挑的身材衬托的很好,漂亮又带着距离感。
她手里端着一杯刚泡好的热茶,茶香正浓。
“你不是回去了吗?”秦川坐起身,接过茶杯,借着拿杯子的动作,指尖碰到了她的手指。
“不放心你。”苏晚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但眼神里却带着一丝担忧。她没有像往常一样避开秦川的触碰,反而顺势坐在了沙发扶手上,裙摆因为这个动作向上缩了一些,露出一小截白皙的大腿皮肤。
“哦?不放心我喝多了,还是不放心别的女人把我拐跑?”秦川笑着调侃,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将她拉近了些。
“都不是。”苏晚晴的表情却很严肃。她没有被秦川的玩笑影响,反而轻轻挣开了他的手,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放在茶几上。
她的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凝重。
“秦川,我们有麻烦了。”
秦川的笑意收敛了一些。他看着茶几上那份文件,封面上的几个大字让他有些意外。
《星河智谷一期项目环评报告(最终版)》
“什么麻烦?”他端起茶杯,不以为意的喝了一口。在他看来,高新区现在形势很好,不会有什么他解决不了的麻烦。
“你看看报告的第47页,附录三。”苏晚晴没有多说,只是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他。
秦川放下茶杯,拿起报告翻到那一页。那是一张关于区域环境背景噪音值的数据引用表。
“这数据有问题?”秦川仔细看了看,没看出什么毛病。
“数据没问题,”苏晚晴的声音很沉,“有问题的是这组数据的来源。报告里引用的是去年省环保厅发布的《东海省重点开发区环境数据汇编》里的行业通用数据。”
“我知道。”秦川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星河智谷的时间太紧了,德方要求我们在两个月内必须完成所有前期审批。如果按流程,光是现场环境噪音监测这一项,就需要连续监测一个季度。我们等不及。所以我让苏樱特事特办,直接引用了去年的官方数据,结论是一样的,但时间节省了两个多月。”
“在改革创新试点区这块牌子下面,这种为了效率的程序变通,是允许的。”秦川靠在沙发上,语气自信,“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等项目干成了,谁还会在意这些细节?”
他本以为苏晚晴会认同他的说法。然而,苏晚晴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秦川,你太想当然了。”她摇了摇头,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在官场上,有时候决定你生死的,是你做错了什么。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程序错误。”
她俯下身,修长的手指在那份报告上重重一点,但她的眼神却很冷。
“这份报告,就是你最大的破绽!一个完美的程序瑕疵!”
她直视着秦川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你的政敌,不需要用谎言来攻击你。他们只需要把这份报告,原封不动的摆在省纪委周正雄书记的桌子上,就足够给你定一个‘为了个人政绩,弄虚作假’的罪名!”
“这个罪名,不需要打死你,只需要让你流血。”苏晚晴的声音更冷了,“官场上一旦有了把柄,想对付你的人就会立刻动手,让你万劫不复!”
秦川笑容凝固了。
苏晚晴的话,让他胜利后的兴奋感完全褪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段时间太顺了,顺得让他产生了一丝对规则的轻视。
他把苏家和林家玩弄于股掌,把高新区的旧势力连根拔起,这让他下意识的认为,只要目的正确,手段可以不重要。
但苏晚晴点醒了他。
在权力游戏中,规则,本身就是武器。
“黄德坤那边,已经开始动手了?”秦川沉声问道。
“比你想象的更快。”苏晚晴的神情依旧凝重,“我爸动用了一些苏家还没死透的老关系,打听到,一份针对你在高新区所有项目程序合规性的匿名举报材料,已经被人送到了省里一个关键人物的手上。”
“谁?”
“省人事管理部的副部长,范文龙。”
听到这个名字,秦川心中一凛。
范文龙,他听说过这个人。是当初苏家倒台前,苏振邦最看重的心腹之一。苏振邦倒台后,范文龙也受到了牵连,被按在副部长的位置上,不上不下,但手中依然掌握着苏系残留的一部分人脉和力量。
他是苏家倒台后,最想复仇,也最有能力复仇的人。
秦川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飞快地思索着。
省城那边针对他的麻烦,已经躲不掉了。而他的对手,显然比马卫国那种地头蛇要高明和狠辣得多。
他们没有选择正面硬来,而是抓住了他身上那个最要命,也是他最不在意的程序瑕疵。
这一刀,又准又狠。
……
与此同时,东海省城。
一家很隐蔽的徽派四合院茶馆,静心斋,只对会员开放。在顶楼的天字号房里,檀香正燃着。
一个穿着唐装,正在窗边慢条斯理侍弄着一盆君子兰的中年男人,听着身后手下毕恭毕敬的汇报,面无表情。
他大概五十岁年纪,面相儒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更像个大学教授,而不是手握权力的官员。
他正是省人事管理部副部长,范文龙。
他身后站着的,正是在高新区被秦川边缘化,一直怀恨在心的前国土规划处处长,周明。
“……部长,我以我的党性担保,这份材料上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那个姓秦的小子,为了他那个所谓的秦川速度,完全不把规定放在眼里。这份环评报告,就是他最大的死穴!”周明激动的脸都涨红了,他把姿态放得很低。
范文龙没有回头,依旧慢条斯理的用小喷壶给那盆君子兰的叶片喷水,仿佛那盆花比身后的事情重要得多。
房间里的气氛很压抑,周明大气也不敢出。
过了许久,范文龙才终于放下喷壶,用一块真丝手帕,仔细的擦着自己的每一根手指。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周明脸上,淡淡的笑了笑。
然后,他吐出两个字。
“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