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江州市郊，省政府招待所一号院，安保等级比白天更加森严。几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便衣，在院内的阴影中移动，警惕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院子最深处的三层小楼顶层，灯火通明。
这里是省联合巡视组组长范文龙的临时住处，也是这次“围猎秦川”行动的指挥中心。
此刻，顶层套房内的气氛，和外面的寂静完全不同。雪茄和顶级武夷岩茶的香气混在空气中。
“部长，您看！”
巡视组的常务副组长，范文龙的心腹李乾，正双手捧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脸上堆着笑，恭敬的递到范文龙面前。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这份最终的巡视报告，已经按照您的指示，反复修改了七遍。每一个字都经过了我们笔杆子们的仔细推敲，天衣无缝，是真正的铁案。”
范文龙穿着一身真丝睡袍，领口敞开，露出几缕胸毛。他懒洋洋的靠在手工真皮沙发里，一条腿搭在茶几上，手里夹着一支粗大的古巴雪茄，却没有马上接那份报告。
范文龙只是慢条斯理的吸了一口雪茄，在烟雾中眯着眼，享受着手下们崇拜的目光。
“是啊，部长。这份报告写的实在是太好了。”
环评组组长孙宏也立刻凑了上来，他那张因熬夜而浮肿的脸上，此刻满是邀功的兴奋，“报告从事实罗列到理论定性，都找不到毛病。咱们不仅抓住了他‘先斩后奏’的程序硬伤，更是彻底否定了他那套所谓的‘秦川速度’。这份报告一上去，他秦川就是板上钉钉的、为了个人政绩不择手段的野心家。”
土地组的王启明更是激动的补充道：“有了这份报告，别说他秦川，就算是陈岩亲自来保，也翻不了盘。他们那套‘效率优先’的歪理邪说，在省委领导面前，在咱们这份代表‘程序正义’的报告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哈哈哈……”
听着手下们的吹捧，范文龙终于忍不住，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
他挥了挥手，示意站在一旁的女服务员上前。那是个穿着高开衩旗袍，身段惹火，脸蛋漂亮的姑娘。
女服务员大概二十出头，还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被临时调来伺候这些省里来的大人物，显得有些紧张。她端着紫砂茶壶，微微弯腰为范文龙续水，动作有些僵硬。
范文龙的目光，毫不掩饰的顺着她旗袍的开衩处，在她那双穿着肉色丝袜的大腿上停了几秒。女孩的身体绷紧了，端着茶壶的手微微发抖，倒水的动作都差点失误。
范文龙很享受这种感觉。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这才慢条斯理的从李乾手中接过了那份报告。
“急什么。”他淡淡的说了两个字，房间里的喧闹瞬间安静下来。
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看着他。
范文龙戴上金丝眼镜，开始逐字逐句的，审阅这份他眼中的杰作。
【关于对江州高新区管委会主任秦川同志，在重大项目推进工作中，存在严重违规问题的调查报告】
……
报告的引言部分，先是用大段的官话套话，强调了省委、省政府对于规范项目审批流程的重要性，定下了整篇报告“讲规矩、守程序”的基调。
接着，便是长达数十页的，对于“秦川速度”的全面否定。
“……经查，江州高新区在近半年的工作中，以‘改革创新’为名，行‘肆意妄为’之实！其主要领导秦川同志，为了追求所谓的‘速度’和个人政绩，完全无视组织原则，屡次三番践踏现有法规……”
“……在干部任用上，大搞一言堂，任人唯亲，严重破坏了干部队伍的稳定性；在财政纪律上，更是混乱不堪，擅自设立多个专项资金池，绕开上级监管，为权力寻租提供了巨大空间……”
“……而其中，性质恶劣，影响很坏的，莫过于在总投资额高达百亿的‘星河智谷’新能源项目中，存在的重大程序违规问题！”
报告在这里，用了整整一个章节，配合着那份“提前两天”的土地合同扫描件作为证据，将秦川的行为，上升到了“欺上瞒下，目无法纪”的高度。
每一个用词，都充满杀伤力，每一句话，都直指秦川的要害。
而报告的最终结论部分，更是写得斩钉截铁，不留任何余地。
“……综上所述，联合巡视组一致认定，秦川同志主导的所谓‘秦川速度’，其本质，是一场脱离了组织监管、充满了个人英雄主义色彩的危险冒进行为。其工作方式，看似高效，实则为我省的重大项目投资，埋下了巨大的法律风险和廉政风险。其行为，严重破坏了我省多年来形成的良好政治生态，严重损害了党和政府在人民群众中的公信力，在全省干部群众中，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为正风气，严纪律，为我省未来的改革事业能够健康、有序的进行……”
“巡视组在此，向省委、省政府，提出以下处理建议——”
“一、立即免去秦川同志在江州高新区党工委、管委会所担任的一切职务。”
“二、由省纪律检查委员会、省监察厅正式立案，对其在项目推进过程中可能存在的滥用职权、利益输送等问题，进行进一步深入调查，一经查实，绝不姑息。”
“三、对所谓的‘秦川速度’模式，在全省范围内进行通报批评，以儆效尤。”
“砰！”
当李乾念完最后一句，范文龙猛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他将报告重重摔在桌上，因为激动，整张脸都涨得通红。
“好！写得好！”他环视着众人，声音洪亮，“这份报告，就是一把利剑，一把足以斩断一切歪风邪气的尚方宝剑。”
“部长英明。”
“这报告，就是铁案。板上钉钉，秦川那小子，死定了。”
办公室里，顿时爆发出更加热烈的吹捧和欢呼。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秦川被押上审判席，看到陈岩派系土崩瓦解，看到自己即将瓜分权力盛宴的未来。
范文龙满意的享受着这一切。他拿起一支派克金笔，拧开笔帽，准备在这份他自认为完美的杰作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就在他即将落笔的瞬间。
他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滚出去！没看到部长在忙正事吗？”李乾有些不满的冲着门口喝道。
门外，传来一个秘书小心翼翼的声音：“李……李副组长，楼下……楼下刚收到一份高新区管委会办公室，以秦川个人名义发来的函件……是……是加密的急件，指明要……要范部长亲收。”
“哦？”范文龙的笔尖在半空一顿，不屑地冷笑一声，“是求饶信，还是恐吓信？”
“拿上来我看看。”他淡淡的吩咐道，“我倒要看看，他这条快被按进油锅里的死鱼，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很快，那份盖着高新区管委会公章的函件，被送到了范文龙的手中。
范文龙拆开信封，只扫了一眼标题，就愣住了。
随即，他像是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流了出来，指着那份文件，上气不接下气的对众人说道：
“你们……你们想不到！这小子……这小子他……他竟然……哈哈……他竟然主动请求……要在总结大会上，做公开检讨！还要向全省干部……谢罪！”
“哈哈哈……笑死我了。我干了三十年，从没见过这么蠢的人，自己把头伸过来让我们砍啊。”
办公室里，所有人在短暂的错愕后，也跟着爆发出哄堂大笑。
在他们看来，这无疑是秦川在巨大的压力下，彻底精神崩溃、缴械投降的信号。
这场战争，还没等他们正式宣判，对方就已经自己掐死了自己。
“真是……天助我也。”
范文龙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脸上的神情充满了轻蔑。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
他提起那支派克金笔，在自己那份完美的巡视报告封面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范文龙。
写完，他将那份决定了无数人命运的报告，亲手装进一个印着“绝密”字样的档案袋中，用火漆封好。
然后，他将档案袋郑重的交给了自己的心腹大秘张承志。
“明天一早，上班的第一时间。”
范文龙的眼中闪着光，他对张承志一字一顿的命令道：
“把它，送到周书记的办公室。”
“我要让省委所有领导都好好看看，谁，才是我们东海省改革真正的护航者……”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轻蔑。
“……而谁，又是那个必须被清除掉的破坏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