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烈的尸体还钉在冰冷的石壁上,胸腔塌陷的创口像一张狰狞的嘴,不断涌出黑红交杂的血沫。
那些血珠溅在满地泛黄的古籍上,晕开一片片暗沉的印记;又滴落在堆积的黄金上,顺着金砖的纹路蜿蜒而下,在角落里积成一小滩粘稠的血洼。
主墓室里的血腥气与那坛“不老泉酒”残留的清冽酒香混作一团,酿出一种既刺鼻又诡异的味道,萦绕在每一寸空气里,让人呼吸都觉得发紧。
方才阿蛮古那一脚的力道实在太过狠厉,拓跋烈的尸身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贴着石壁,仅剩的左臂垂在身侧,手指还保持着握拳的姿态,指节泛白——仿佛到死都在惦记那坛神酒。
而他的双眼圆睁着,瞳孔里映着满地的狼藉,满是不甘与怨毒,看得人心头发怵。
可此刻,没人有心思去理会这具残尸。
灰衣死士们本就因阿蛮古单杀五十精锐的狠厉失了胆气,如今没了拓跋烈这个主心骨,又瞧着地上他那惨不忍睹的模样,瞬间就炸了锅。
人群里不知是谁先嘶吼了一声“统领死了!为统领报仇!”,话音未落,便挥着弯刀朝殷乘风消失的密道方向冲去;也有人脑子清醒,知道复夏会大势已去,拓跋烈一死,他们这些人要么被圣女清算,要么被外界的蒙古兵抓住砍头,索性只想夺路而逃。
可刚转身,就被身后冲来的同伴误认成了“叛徒”,一柄弯刀带着风声劈来,他只能下意识抬手格挡——“当啷”一声脆响,两柄弯刀在火把光下撞出四溅的火星,竟真的刀刃相向,厮杀起来。
“杀!这叛徒想跑!”
“放屁!是你想投靠圣女!”
“都别打了!先冲出去再说!”
嘶吼声、怒骂声、金铁交击声、刀刃入肉的“噗嗤”声混杂在一起,主墓室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有的死士被同伴砍中臂膀,鲜血顺着伤口喷涌而出,他捂着伤口踉跄后退,却又被另一柄弯刀刺穿了小腹;
也有的死士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死死抱住对手的腰,任由对方的刀砍在自己背上,同时将自己的弯刀送进对方的咽喉。地上的尸体越积越多,血水流淌着,在金砖地面上汇成一道道蜿蜒的小溪,踩上去“咯吱”作响,黏腻又恶心。
“快走!先找圣女拿解药!”尹志平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拽着赵志敬的衣袖,声音里满是急切。虽然后来圣女给了一瓶药,让毒势暂缓,可并未彻底根除,此刻唯一的指望,便是找到圣女拿到真正的解药。
赵志敬被眼前的混乱吓得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脚下踉跄着跟上尹志平的脚步,目光却死死盯着主墓室外那条通往地宫出口的密道,声音发颤:“可、可这到处都是人砍人,咱们怎么冲出去?万一被当成拓跋烈的人,岂不是要被乱刀分尸?”
他的话刚落,一道寒光便悄无声息地朝尹志平的后心袭来!那是个满脸血污的灰衣人,眼中满是疯狂,显然是拓跋烈的死忠,把他们当成了“帮凶”。
尹志平常年习武,对杀意的感知极其敏锐,几乎在寒光袭来的瞬间,他便猛地侧身旋身,同时长剑“唰”地出鞘,剑脊精准地挑开了对方的弯刀。
“叮——”
火星溅起的瞬间,尹志平看清了对方的脸——那人的左眼被一道刀疤划瞎,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窟窿,此刻正淌着血,模样狰狞可怖。
他嘶吼着,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手中的弯刀再次劈来,招式狠戾却毫无章法,显然已是杀红了眼。
“是拓跋烈的余党!别跟他纠缠!”尹志平低喝一声,长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剑尖直指对方的咽喉。
那灰衣人躲闪不及,被剑尖划破了颈侧的大动脉,鲜血“噗”地喷涌而出,溅了尹志平一脸。他踉跄着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身后涌来的乱刀淹没,瞬间没了声息。
尹志平抹了把脸上的血,只觉得腥味直冲鼻腔,胃里一阵翻涌。可他不敢耽搁,拉着赵志敬继续往外冲。
可混乱的人群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他们每前进一步,都要面对数柄弯刀的围攻。有一次,一柄弯刀几乎要砍中赵志敬的肩膀,尹志平眼疾手快,用剑硬生生架住,却被对方的力道震得手臂发麻,虎口隐隐作痛。
就在这时,一股人流猛地从侧面冲来,将尹志平和赵志敬硬生生冲散。尹志平被挤得一个趔趄,回头再看时,早已没了赵志敬的身影。
他心中焦急,刚要喊出声,就见不远处的岔路口,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头也不回地朝地宫出口的方向狂奔——正是赵志敬!
那家伙显然是被吓破了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解药,只想着先逃出去再说。尹志平心中暗骂一声“懦夫”,却也无暇去追。他望着密道深处涌动的人影,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厮杀声,忽然顿住了脚步。
等等……尹志平猛然惊觉不对。圣女方才分明中了毒,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连站立都需强撑,怎会有气力真往地宫外面逃?
更何况此刻地宫大乱,守卫四散奔逃,那些无人看管的机关暗器,随时可能因震动重新启动。
尹志平皱紧眉头,脑中飞速思索——圣女乃复夏会核心,身份何等特殊。如今拓跋烈虽死,但其余党尚未清除,即便侥幸逃出去,也会置身于险地。
“反其道而行之……她定然还在这主墓室附近!”尹志平心念一动,瞬间有了决断。他不再往外冲,反而矮下身子,借着地上的尸体和青铜鼎的掩护,悄悄往后退。
那些厮杀的死士们都红着眼,没人注意到这个“异类”,待大部分人都朝密道深处涌去后,尹志平才小心翼翼地折返回来,重新回到了主墓室。
此刻的主墓室,早已没了方才的喧嚣,只剩下几具倒在地上的尸体,以及石壁上拓跋烈那触目惊心的残尸。
殷乘风与阿蛮古也没了踪迹,不知是追着圣女去了,还是去清理地宫其他地方的死士。
尹志平提着剑,一步步往前走,脚下格外谨慎。他方才走得匆忙,此刻静下心来,才发觉这大殿的地面有些不对劲——金砖铺就的地面上,有几块砖的边缘比其他砖略高半分,缝隙里还嵌着细微的铜丝,在火把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他用剑尖轻轻挑了挑那铜丝,只听“咔哒”一声轻响,旁边一块地砖竟微微下沉了半寸,若非他反应快,及时缩回了脚,恐怕此刻已经触发了机关。
“难怪拓跋烈敢在这里动手,原来这大殿里还藏着后手。”尹志平心中愈发警惕,他记得盗墓书里面的介绍,西夏皇室的墓室里,常会在地面设置“翻板陷阱”,一旦踩中,便会坠入底下的毒刺坑,死无全尸。他屏住呼吸,脚尖轻轻点了点地砖,确认稳固后才敢落脚,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像在刀尖上跳舞。
走着走着,他忽然瞥见青铜鼎旁的地面上,落着一片黑色的薄纱。那纱质极其细腻,是西域进贡的冰蚕丝所制,边缘还绣着极淡的缠枝莲纹——正是圣女先前蒙在脸上的那片黑纱!
“果然没走!”尹志平心中一喜,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他的目光扫过四周,主墓室的墙壁上刻满了西夏的壁画,有祭祀的场景,有征战的画面,还有皇室成员的肖像,可大多都已斑驳。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西北角那面刻着“西夏圣主饮泉图”的石壁上——壁画上,圣主手持玉杯,正饮着从泉眼中涌出的泉水,而泉眼旁的一尊神像底座,却比其他雕刻突出少许,且底座边缘有一道细微的缝隙,像是能活动。
尹志平走到石壁前,伸手按住那尊神像的底座,试着轻轻向左旋转。起初,底座纹丝不动,他加大了力气,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撬动了。
紧接着,石壁缓缓向内凹陷,随即向一侧滑开,露出一扇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暗门后黑漆漆的,隐约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女子香气。
尹志平握紧长剑,深吸一口气,刚要迈步进去,便觉一股劲风迎面袭来!那劲风速度极快,带着凌厉的杀意,显然是里面的人察觉到了动静,率先出手了。
他早有防备,猛地向后闪退,同时将长剑横在身前——“嗤”的一声,一枚细如牛毛的毒针钉在了剑脊上,针尖泛着青黑的光泽,显然淬了剧毒。若不是他躲得快,这枚毒针此刻恐怕已经穿透了他的咽喉。
暗门彻底滑开,里头的人也露出了身形——正是圣女。
她背靠在暗门后的石壁上,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可嘴唇却因之前“醉春散”的燥热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像是一朵在寒风中即将凋零却又强行绽放的花。
她的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连扶着石壁的手都在微微发颤,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额头上布满了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她的衣襟,将那单薄的衣料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纤细却紧绷的身形。她的眼神有些涣散,显然“醉春散”的药力还在发作,内力紊乱不堪,连站稳都需要依靠石壁的支撑。
“我们之前有过约定。”尹志平收剑入鞘,语气尽量平和,不想刺激到此刻状态极不稳定的圣女。
他往前走了两步,与她保持着一丈的距离,既不让她觉得有威胁,也能在她突然动手时及时反应,“我带你进入地宫,助你找到‘不老泉酒’。如今拓跋烈已死,危机解除,你该履行承诺给我解药了。”
圣女缓缓抬起眼,目光落在尹志平的脸上。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透着吃力:“我之前给你的,就是解药。”她喘息着,胸口微微起伏,显然连说话都耗费了不少力气,“你的毒早就解了,身上的痒意只是余韵,过几日便会消散,没必要再追着我。”
尹志平皱眉,下意识地抬起手腕——那处皮肤依旧隐隐作痒,虽然不似之前那般剧烈,却并未彻底消失。他不信圣女的话,毕竟这女人心思深沉,从一开始就对他们充满戒备,谁知道她是不是在拖延时间,“若真是解药,我为何还觉得不适?圣女,咱们都是聪明人,没必要互相算计。你把真正的解药给我,我立刻离去,从此你我两不相欠,再也不会打扰你。”
圣女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像是被尹志平的纠缠惹恼了。她的手指微微蜷缩,显然是想动手,可身子却晃了晃,险些摔倒,只能更加用力地扶住石壁。
尹志平看得清楚,她此刻的状态极差,若是平时,以她的武功,只需三招便能取自己性命;可此刻,她内力滞涩,经脉隐隐作痛,连站都快站不稳,根本没把握稳赢。
她沉默了片刻,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是在做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最终,她缓缓抬起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那玉瓶通体莹白,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所制,瓶身上刻着一朵极小的雪莲,纹路细腻,样式古朴得有些年头。
尹志平的目光落在那玉瓶上,瞳孔骤然一缩——这玉瓶,竟与当年小龙女给全真教弟子解蜜蜂毒时用的玉瓶一模一样!
当年赵志敬追杀杨过,被古墓派的玉蜂蛰伤,浑身红肿,痛苦不堪。是小龙女派人送来的解药,装在一个一模一样的羊脂白玉瓶里,而当时,正是他亲手接过了那个瓶子,收藏至今,那瓶身上的雪莲纹,他记得清清楚楚,绝不会认错!
圣女为何会有与小龙女一模一样的玉瓶?她们之间有什么关联?
尹志平的脑中瞬间闪过无数个疑问,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忘了防备。就在这时,圣女忽然将玉瓶朝他扔了过来!
“接着!”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
尹志平下意识地伸手去接——那玉瓶里装的若是解药,他绝不能错过。可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玉瓶的瞬间,他忽然察觉到一股凌厉的掌风袭来!
圣女竟趁着他分心的瞬间动了手!
尹志平心中一惊,猛地回过神来。他想要躲闪,可玉瓶就在眼前,若是错过了,再想拿到解药就难了。他只能咬牙,勉强扭转身形,让过胸口的要害,同时伸手去抓玉瓶。
“砰!”
圣女的掌风擦着他的肩窝掠过,重重击中了他身后的石壁。石壁剧烈震动起来,那扇门也随之关闭,碎石簌簌落下,砸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而尹志平也终于抓住了那个玉瓶,入手温润,与记忆中的触感一模一样。
可他还没来得及欣喜,就发现圣女的身影竟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明明她方才脚步虚浮,连站都站不稳,此刻却像是踩着某种玄妙的步法,身形一晃,竟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绕到了他的身后!尹志平的脑中瞬间闪过四个字——“凌波微步”!
那是逍遥派独门凌波微步,步法精妙绝伦,原是段誉保命绝技,此刻被圣女施展开来,却化作取命杀招。
“不好!”尹志平心中警铃大作,想要转身防御,可已经晚了。他只觉得后颈传来一阵剧痛,像是被一根坚硬的铁棍击中,眼前骤然一黑,耳边的声音瞬间消失,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他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他似乎感觉到有人伸手扶住了他的身体,那双手滚烫,还在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