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志平引着火箭队往左侧山脊疾奔,耳畔风声呼啸,夹杂着火箭破空的锐响与黑衣人的怒喝。
这十三人组成的队伍确是棘手,三人一伍如铁索连环,前一人搭箭,中一人燃火,后一人观势,配合得密不透风。
火箭拖着橙红的尾焰掠过夜空,钉在他脚边的岩石上,炸开的火星溅在靴筒上,烫得他皮肤发麻。
正常情况下,面对如此训练有素的小队,就算郭靖那样的高手,也断无硬扛之理。
火箭攒射如密雨,稍有不慎便会被穿成筛子,须得寻隙近身,凭借降龙掌力瓦解阵型。
可这火箭队早有防备,腰间竟都悬着诸葛连弩,尹志平方才试探着掠近三丈,便被三支连弩逼得险险后掠,袖角已被弩尖划破,渗出血珠。
他心头一凛,索性放弃硬拼。横竖目的本就不是剿灭这队人马,只需引着他们远离峡谷,让彭长老与遁地队专心对付赵志敬便好。
念及此,尹志平足尖一点,身形如断线纸鸢般飘向陡峭山壁,借着岩缝藤蔓辗转腾挪,始终与火箭队保持着五丈距离,任凭对方箭雨如织,只在山石阴影中灵活穿梭,像一只戏耍猎犬的灵狐。
“狗道士!有种别跑!”居中调度的络腮胡大汉嗓音如雷,手中长弓比寻常弓箭沉了三成,射出的火箭力道能洞穿铁甲,“你以为躲得掉?咱们这‘流星破月阵’,在草原上连雄鹰都能射下来!”
尹志平脚下金雁功展开,身形如风中柳絮,脚尖在陡峭的岩壁上一点,便横掠出丈许。
他余光瞥见右侧三人组追得最近,那燃火手正低头点松香,动作稍滞——这便是破绽!他猛地矮身,借着一块突出的岩石遮挡,反手一掌拍向岩壁。
“轰隆”一声,碎石飞溅,火箭顿时射偏,擦着尹志平的头皮钉入崖壁。“蠢货!”络腮胡怒骂,亲自带人追上来,可转过山坳,眼前却只剩一片密不透风的灌木丛,哪还有尹志平的踪迹?
实则尹志平已攀着藤蔓上了峭壁。他伏在岩缝中,看着下方黑衣人团团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些人虽弓术精湛,却不精通内息流转之法,奔袭不过十里,便已气喘如牛,小腿肌肉突突直跳。
尹志平的先天功真气在经脉中流转,如温玉裹身,每一寸肌肉、每一条筋脉都被这层无形气膜护得妥帖。
纵是足尖碾过锋利石棱,或是肩头撞在坚硬岩壁,真气便会自动流转卸力,皮肉筋骨分毫不受损伤,只余些微麻痒。
反观那些火箭手,全凭蛮力追袭。脚踝在乱石堆里反复碾磨,关节处已泛起红肿,每一次蹬地都带着隐秘的刺痛;
大腿肌肉绷得如铁块,乳酸堆积成酸胀的硬块,跑动间竟能听见肌腱摩擦的细微声响;更有甚者,掌心被粗糙的弓身磨出燎泡,稍一用力便撕裂开来,鲜血混着汗水浸透了弓弦。
这般高强度奔袭,于他们而言已是强弩之末,不过是凭着一股狠劲硬撑罢了。
更可气的是,尹志平生怕他们被自己甩掉,故意在崖上留下几处脚印,引着黑衣人往更高处追。越往上,山势越险,火箭的射程被地形掣肘,渐渐失了准头。
有个年轻火箭手急于立功,攀到一处险峰放箭,却脚下一滑,连人带弓滚了下去,幸亏被同伴拽住,才没坠崖,却也摔得鼻青脸肿,疼得直骂娘。
“大哥,这道士太滑了!再追下去,兄弟们的腿都要断了!”小个子揉着抽筋的小腿,声音发颤。他靴底早已磨穿,脚掌被碎石划得鲜血淋漓。
络腮胡望着云雾缭绕的山顶,狠狠啐了口唾沫:“妈的!这狗道士是属猴的不成?撤!回去向彭长老复命,就说……就说尹志平被咱们逼得跳下山崖,生死不知!”
他哪里敢说自己被个道士遛得团团转?而这番话也给自己留了后路。即便后来发现尹志平尚在,也可以推脱他命大。
黑衣人骂骂咧咧地收队下山,脚步声渐远。尹志平这才从岩缝中跃下,落在一片松软的腐叶上。
他望着众人离去的方向,心中暗叫一声可惜,如果这群人继续追下去,他们的战力会进一步折损,那么他就能够寻找到一一击破的机会,在逃跑的途中消灭他们。
不过火箭队的人回去也好,和遁地队汇合之后,赵志敬就是插翅也难飞了。
那老道士与洪凌波几番温存,早已掏空了身子,今日又被海鲜菠萝折腾得腹泻不止,两腿发软如面条,面对遁地队的土遁与蛊虫,无异于砧板上的鱼肉。
蒋小鱼这招阴计,可比真刀真枪管用多了,不愧是最阴的特种兵。
尹志平摸了摸腰间的水囊,唇角泛起一丝苦笑——若赵志敬当真死了,他去襄阳见小龙女时,至少不必担心这张嘴碎的老道在旁搬弄是非。
他并非想永远隐瞒那桩错事,只是……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小龙女那般纯净,他怕自己的坦白会像一把刀,彻底毁掉她。
顺着山溪往下游走了约莫三里,溪水渐宽,清可见底,水底的鹅卵石泛着月光。尹志平俯身掬了几口,甘甜的溪水滑过喉咙,驱散了不少倦意,没了赵志敬这个碍眼的家伙感觉真爽。
他正想找块青石歇脚,眼角余光却瞥见溪对岸的芦苇丛中,有个白花花的身影正跌跌撞撞跑来,溅起的水花在月色下如碎银般闪烁。
“眼花了?”尹志平揉了揉眼睛,那身影却越来越近——光着屁股,赤着脚,浑身沾着黑黄的泥污,跑动间露出的皮肉在月下泛着诡异的白光。不是赵志敬,还能是谁?
尹志平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恍惚间想起绝情谷那晚,公孙止光着屁股狂奔的狼狈模样。
可公孙止的保养非常好,还有着不错的肌肉线条,不像赵志敬这般又老又垂的,所以赵志敬这副尊容,比公孙止更让人眼晕。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他捂着额头长叹,真怕再看下去,眼睛要长针眼。
“尹师弟!尹师弟!”赵志敬的声音嘶哑如破锣,远远望见尹志平,竟像是见了亲娘,“可算找着你了!”
他刚奔到溪边,脚下一软,“噗通”一声坐在泥地里,溅起的泥水糊了满脸,胸口起伏得像风箱,嘴里“呼哧呼哧”地喘着,连话都说不囫囵。
尹志平皱眉打量他,见他面色蜡黄如纸,嘴角挂着血丝,胳膊上有几道深可见骨的划痕,想来是被遁地队的刀划破的,却无致命伤。
最奇的是,他身上竟寸缕未挂,只在腰间胡乱缠着几圈破烂的布条,然而却什么都挡不住,想来是道袍早已不知所踪。
“师兄这是……”尹志平实在问不出口,只能从行囊里翻出备用的道袍递过去,“先穿上吧,夜里凉。”
赵志敬却没急着接,只咧开沾着泥的嘴喘了两口气,哑声道:“等等……这身污秽,穿不得干净衣裳。”
说罢便踉跄着挪到溪边,掬起冰凉的溪水往脸上、身上泼。水流冲下黑黄的泥块,露出底下被蹭破的皮肉,他却似不觉痛,只顾着胡乱擦洗,连头发里的草屑都要薅干净些。
直到身上的恶臭淡了些,才哆嗦着接过道袍往身上套。只是袍子明显大了一号,滑稽得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童,但他却毫不在意。
赵志敬拢了拢衣襟,这才缓过劲来,说起方才的遭遇,语气里又羞又怒,却难掩一丝得意。
“……那彭长老催着遁地队往土里拽,师兄我当时正泻得浑身脱力,索性破罐子破摔!”赵志敬拍着大腿,又觉不雅,连忙收住,“我把裤子一脱,对着那些钻出来的龟孙子就……就来了个‘黄龙出海’!”
尹志平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师、师兄说什么?”
“你别笑!”赵志敬瞪了他一眼,脸涨得通红,“那些遁地队员本就被熏得头晕,冷不防遭此‘重击’,一个个捂着鼻子往地面钻,嘴里骂着‘卑鄙’,却再也不敢靠近!”
他想起当时的场景,自己都觉得荒唐,却又忍不住得意,“蚩千毒那老东西急了,催着金蚕蛊往我身上扑,嘿嘿,他哪料到那些虫子闻到味儿,竟吓得直打哆嗦,掉头就飞!”
尹志平听得目瞪口呆,这剧情发展,比《火蓝刀锋》里的桥段还离谱。不是,蒋小鱼的招数百试百灵,怎么用到他身上就不行了?
“后来彭长老命令遁地队用内力夯土埋我,”赵志敬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却不知贫道练的是大无相功!他们的内力刚到我身上,就被我学了个七八分,反手一掌‘裂土掌’,竟把地底炸出个窟窿!不过因为用力,我再次腹泻,而他们就被我从那窟窿里面给蹦了出来!”他拍着胸脯,仿佛在说什么了不起的战绩。
尹志平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费尽心机设下的局,反倒成了赵志敬的救命符?腹泻克蛊虫,臭屁破遁地术?这世上竟有如此荒唐的事!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死也不会信。
尹志平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心头涌上一股荒谬的寒意。若是自己没弄那海鲜配菠萝,赵志敬凭着一身力气硬闯,面对遁地队的突袭或许真会殒命。可偏偏是这腹泻,成了最古怪的盾牌,竟生生给他留出了喘息之机。
他和赵志敬接触这么久,也逐渐了解大无相功的特点,须得先受敌招方能化用,若对方一上来便下死手,赵志敬根本来不及反应。自己本想害他却反倒画蛇添足,还不如什么都不做,或许此刻早已了却心事。
看来原着的剧情惯性,果然不是轻易能撼动的。赵志敬这老道士,命数未尽啊。
赵志敬见尹志平脸色古怪,突然沉下脸:“尹师弟,方才为何抛下我独自逃走?”
尹志平早有说辞,长叹一声:“师兄有所不知,那些火箭手追得太紧,我被他们逼到一处悬崖,险些坠崖,好不容易才绕到这里,正想回去寻你,却不想在此撞见师兄。”他说得情真意切,眼中还带着几分后怕,伸手撩起衣袍下摆,“你看,这里还被箭簇划了个口子。”
那道口子确是方才躲避时被流矢划破的,赵志敬盯着看了半晌,见尹志平衣服虽完好,却也沾了不少尘土,倒像是奔逃过的模样,终是没再追问,只哼了一声:“罢了,此番多亏贫道福大命大,不然真要栽在那两个老匹夫手里。”
二人的马匹早已跑散,天色又黑,只得顺着溪水找了个山洞歇脚。尹志平捡了些枯枝点燃,篝火噼啪作响,映得洞壁上的人影忽明忽暗。他摸出干粮递给赵志敬,见对方狼吞虎咽地啃着面饼,突然想起一事,试探着问:“师兄方才顺着溪水下来,莫不是在溪里洗过澡?”
赵志敬嘴里塞满面饼,含混不清地应道:“那是自然!浑身又臭又脏,不洗干净怎么见人?只是那溪水太过清凉,我之前没有好好写……”
尹志平只觉一阵反胃,猛地捂住嘴——他方才喝的溪水,岂不是……他强压下恶心,转过头去盯着篝火,心里把赵志敬骂了千百遍。这老道士,简直是行走的污染源!
夜色渐深,山洞里只剩下柴火噼啪的声响。赵志敬早已鼾声如雷,那呼噜声震得洞顶的碎石簌簌往下掉。尹志平却毫无睡意,他望着洞外漆黑的夜空,襄阳城的轮廓在远山后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明天,就要到襄阳了。就要见到小龙女了。
他曾无数次设想过重逢的场景。或许她会提着淑女剑,眼神冰冷地问他那晚的事;或许她会像在古墓里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什么也不说,却让他心如刀绞。他知道自己欠她太多,那桩错事如同附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的心。
或许,是时候坦白了。
可他又怕。怕看到小龙女那双清澈的眼眸染上恨意,怕她拔剑相向,更怕……更怕她从此视他如敝屣,连一句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篝火渐渐弱下去,火星子往上窜了窜,又归于沉寂。尹志平裹紧了道袍,眼角余光瞥见赵志敬歪着头靠在石壁上,嘴角还挂着口水,呼噜声打得震天响,浑然不知杀机已至。
尹志平怒从心头起——这老东西活着一日,便是一日的隐患。即便真相终将被小龙女知晓,也绝不能从这张嘴里说出来。他悄悄摸出靴筒里的匕首,寒光在昏暗中一闪。
趁人熟睡下手固然不齿,可事出有因。他想起柯镇恶当年误认黄药师为仇,深夜对睡梦中的黄蓉举杖欲击,那般决绝里藏着的,是大不了一命赔一命的狠辣。
当然,自己不会这么迂腐,赔上性命。之前与赵志敬并肩作战这些时日,尹志平也曾想过感化,可事实证明,朽木终究不可雕也。
他放轻脚步靠近,心跳得像擂鼓。虽有顾虑,可一想到日后赵志敬若在小龙女面前搬弄是非,那画面便如针芒刺心。终于,他咬紧牙关,匕首对准了赵志敬的胸口。
就在刃尖即将触及衣袍的刹那,耳旁突然掠过一阵腥风!尹志平本能地旋身,手腕急转,匕首反撩——“噗嗤”一声,竟钉住了一条青蛇的七寸。那蛇尾还在抽搐,毒牙闪着幽光,距赵志敬的脖颈不过寸许。
赵志敬被响动惊醒,看着明晃晃的匕首近在眼前,吓得魂飞魄散:“尹师弟!你要做什么?”待看清匕首上的蛇尸,才恍然大悟,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多、多谢师弟!”
尹志平握着匕首的手微微发颤,看着那死蛇,又看看赵志敬感激的脸,只觉一股郁气堵在胸口。
晚间赵志敬腹泻的时候,尹志平看出这片区域有蛇出没的痕迹,故意引导他去草丛里面,没想到却遇到了彭长老和蚩千毒,之后这一路上都没有看到蛇的踪迹,偏偏在自己想要出手的时候,突然窜出来了一条蛇。
刚刚他看得清楚,这条蛇原本的攻击目标是赵志敬,被自己惊动了才突然转向,也就是说若自己方才没起杀心,这条蛇怕是已咬中赵志敬;可偏偏是这杀心,让他又成了对方的救命恩人。
他猛地拔出匕首,扔在地上,转身走到洞口,望着漆黑的夜空,只觉满心荒谬。这赵志敬,难道真是命不该绝?冥冥之中似乎连老天都要一次次护着他。
尹志平捂住脸,第一次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仿佛无论自己做什么,都逃不开命运的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