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日子,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消毒水的味道几乎成了顾临溪嗅觉的全部,但他却奇异地开始习惯。他习惯了每天看着沈瓷的脸色是不是比昨天好了一点点,习惯了在她蹙眉时第一时间按铃叫护士,也习惯了阿威时不时带来的、关于外面那个世界的暗涌消息。
这天下午,阳光难得的好,透过窗户洒在沈瓷苍白的脸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光。她刚做完检查,精神看起来不错,甚至能靠着枕头坐起来一会儿了。
顾临溪削着一个苹果,动作依旧有些笨拙,但比前几天好了不少。他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在小碟子里,插上牙签,递到沈瓷面前。
沈瓷没动,只是看着他,忽然开口,声音虽然还有些哑,但清晰有力:“阿威说,查到了点东西?”
顾临溪的手一顿。该来的总会来。他放下碟子,深吸一口气,把阿威调查到的信息,包括资金流向指向二房的空壳公司,以及李秘书私下与二房的人会面的事情,尽量清晰、简洁地告诉了沈瓷。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
出乎意料,沈瓷脸上没有任何震惊或者愤怒的表情。她只是平静地听着,眼神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手指无意识地在雪白的被单上轻轻划着,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盘算。
等顾临溪说完,病房里安静了几秒。
然后,沈瓷轻轻嗤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凉意:“我那个好姐姐,躺在轮椅上也不安分。”她顿了顿,目光转向顾临溪,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残酷的冷静,“还有老爷子……他这是等不及了,想借别人的手,试试我的斤两,还是……顺便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顾临溪心里一凛。是指他吗?
“怕了?”沈瓷看着他微微变化的脸色,挑眉。
顾临溪立刻摇头,眼神坚定:“不怕。”经历了生死,看清了自己的心,这些阴谋诡计,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我只是在想,该怎么应对。”
沈瓷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微光。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苹果,甜吗?”
顾临溪愣了一下,下意识拿起一块尝了尝,点头:“甜。”
“那就好。”沈瓷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窗外,“告诉阿威,李秘书那边,先不用动。把他和那边往来的证据,悄悄放一点给老爷子身边的人。”
顾临溪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祸水东引,让老爷子自己去清理门户,同时敲山震虎。这招很高,也很险。
“至于我姐姐那边……”沈瓷的声音冷了下来,“找个机会,把她名下那几家最赚钱的会所,账目‘不小心’漏给税务部门。让她先忙着擦自己的屁股。”
轻描淡写间,她已经做出了反击的部署。顾临溪看着她冷静侧脸,心跳有些快。这就是真正的沈瓷,杀伐果断,即便躺在病床上,也能运筹帷幄。
“我知道了。”顾临溪点头,立刻拿出手机给阿威发信息。
等他发完,抬起头,发现沈瓷正静静地看着他。
“顾临溪。”她叫他的名字。
“嗯?”
“过来。”
顾临溪依言走到床边。
沈瓷抬起那只没输液的手,动作还有些迟缓,却精准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她的手指依旧冰凉,但力道不容置疑。她引导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左胸靠近心脏的位置。
隔着一层病号服,顾临溪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平稳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有力地撞击着他的掌心。
“这里,”沈瓷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和你的命,从现在起,绑在一起了。”
她的语气很平静,没有旖旎,没有温情,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誓言般的笃定。
“你活着,我才能活。你死了……”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我会让所有相关的人,都下去陪你。”
顾临溪浑身一震,掌心下的心跳仿佛带着电流,瞬间窜遍他的四肢百骸。他没有感到恐惧,反而有一种奇异的、沉重的踏实感。
这不是情话,是比情话更重千万倍的羁绊。
他反手握住了她微凉的手指,用力收紧,迎视着她的目光,没有任何躲闪:“好。”
一个字,重若千斤。
沈瓷看着他眼中纯粹的坚定,似乎终于彻底满意了。她松开手,重新靠回枕头,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耗费了她不少力气。
“我累了。”她轻声说。
顾临溪替她掖好被角,声音轻柔:“你睡,我守着。”
阳光暖暖地照着,病房里一片静谧。但顾临溪知道,平静之下,风暴正在酝酿。
几天后,沈瓷的身体恢复得更好了,已经可以下床慢走几步。在周医生的允许下,她决定搬回别墅静养。医院的环境,终究不如家里让人安心。
出院这天,天气阴沉。阿威安排得滴水不漏,车队直接开到地下车库,避开所有可能的耳目。
回到熟悉的别墅,岚姨早就准备好了一切。房间里温暖舒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安心的香氛。
沈瓷被顾临溪小心翼翼地扶着,躺到了那张柔软的大床上。她环顾四周,紧绷了几天的神经似乎才真正松懈下来一丝。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傍晚,天色完全暗下来时,别墅外来了一行车队。这次来的,不是李秘书,而是老爷子身边另一位更资深、也更难缠的老管家——福伯。
福伯满头银发,穿着中式褂子,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但那双眼睛却精明的让人不敢直视。他是看着沈瓷父亲长大的老人,在沈家地位超然。
“福伯,您怎么来了?”顾临溪站在别墅门口,没有立刻让人进来。经历了这么多,他不会再天真的以为这位老人只是来探病。
福伯笑容不变,语气慈祥:“顾少爷,老爷子听说小姐出院了,很是挂念。特意让我送来些补品,顺便……看看小姐恢复得如何,也有些话,想当面和小姐说说。”
“沈瓷刚回来,需要休息。”顾临溪态度礼貌,却寸步不让。
“顾少爷,”福伯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有些话,老爷子希望我今天务必带到。事关……已故的大少爷和夫人。”
已故的大少爷和夫人?沈瓷的父亲和母亲?
顾临溪心头一紧。他知道,这是老爷子的杀手锏,直接用沈瓷逝去的父母来施压。
他正在犹豫,身后却传来了沈瓷冰冷的声音:“让他进来。”
顾临溪回头,看到沈瓷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客厅。她穿着宽松的睡袍,脸色依旧苍白,但腰背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刀,仿佛回到了那个掌控一切的女王。
福伯走了进来,看到沈瓷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小姐。”福伯微微躬身。
“福伯,长话短说。”沈瓷在沙发上坐下,姿态慵懒,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我累了。”
福伯直起身,看了一眼站在沈瓷身边的顾临溪,缓缓开口:“老爷子让我问小姐,为了一个外人,闹得家宅不宁,甚至险些丢了性命,值吗?”
沈瓷嗤笑:“值不值,我说了算。”
“老爷子还说,”福伯继续道,声音平稳,“大少爷和夫人若在天有灵,恐怕也不愿看到您如今这般……感情用事。沈家的担子,终究需要血脉来继承。”
这话已经说得相当直白且刻薄了。
顾临溪感觉到沈瓷周身的气息瞬间冷了下去。
“福伯,”沈瓷的声音冰寒刺骨,“替我转告老爷子。我的事,轮不到他,更轮不到我死去的父母来置喙。沈家的担子?现在是我在挑着!至于血脉……”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福伯,最终落在顾临溪身上,带着一种近乎狂妄的宣告:
“我沈瓷的男人,就是沈家未来的血脉。我说他是,他就是!”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客厅里。
福伯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深深地看着沈瓷,又看了一眼因为她这句话而怔住的顾临溪,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微微颔首:“小姐的话,我会原封不动地带给老爷子。”
他没有再多说,转身离开了别墅。
客厅里恢复了安静。
沈瓷似乎耗尽了力气,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
顾临溪还沉浸在刚才她那句石破天惊的宣告里,心跳如擂鼓。他走到她身边,蹲下身,仰头看着她。
“沈瓷……”他轻声唤她。
沈瓷睁开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眼神有些复杂。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他锁骨的位置,那里曾经留下过她的牙印。
“顾临溪,”她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近乎迷茫的意味,“我好像……真的有点不一样了。”
是因为他吗?
这句话她没有问出口,但顾临溪从她的眼神里读懂了。
他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感受着她微凉的体温,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悸动和满足。
就在这时,阿威快步从外面走进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他甚至忘了敲门。
“小姐,顾少爷!”阿威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刚收到的消息……我们追查那个海外空壳公司的线索……全部断了。”
沈瓷猛地坐直身体,眼神瞬间锐利如鹰。
阿威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而且,我们派去跟进的人……失踪了。”
客厅里,刚刚升起的那一丝温情瞬间被冻结。
顾临溪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线索全断,人员失踪……这绝不是二房或者老爷子能做到的干净利落。
幕后,似乎还隐藏着一只更深、更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