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陈氏坞堡的天还蒙着层淡黑,灶房的油灯却已把土坯墙映得亮堂堂的。陈李氏捏着浸透水的细麻线,指尖悬在陶锅上方,目光紧紧盯着锅里雪白的豆腐块 —— 那是全家熬了半宿的成果,每一块都像刚从溪里捞出来的白玉,容不得半点差池。
“阿婆,我来帮您分!” 陈香荷端着粗瓷盘凑过来,小手小心地托着盘底,“每块切方方正正的,主顾才愿意买。” 陈李氏点点头,麻线轻轻落下,豆腐 “嗤” 地分开,边缘齐整得连一点豆渣都没沾。
“阿母,豆腐都装好了!” 陈大湖扛着扁担走进灶房,粗布短褐的前襟沾着点豆浆渍,是早上磨豆子时溅上的。他把两只装满豆腐的木桶往扁担两端挂,粗麻绳勒得肩膀发红也没在意,“我跟长田、于木哥、于林哥这就往镇上送,先去集市摆摊,再给李府、酒楼送预定的豆腐,赶在晌午前回来,不耽误下午磨明天的豆子。”
于甜杏直起身,用粗布擦了擦额头的汗,从灶台上拿起油纸包,里面是四个刚烙好的白面饼 —— 是用从清风小区带回来的酵母粉发的面,外皮金黄酥脆,咬一口满是麦香。“路上拿着垫肚子,要是遇到流民,别硬拼,先躲进路边的草垛。于木、于林,你们俩经验多,多照看些长田和大湖。”
陈长田背着记账的小布兜,蹦蹦跳跳跟在后面:“阿母放心!我会记好账,一块豆腐都不会少!” 他今年十三岁,个子刚到陈大湖胸口,却已能熟练记下每笔买卖,兜里的麻纸和木炭笔,是他最宝贝的东西。
于木和于林早已推着小推车在院外等候,车上码着整齐的豆腐块,盖着浸了水的粗麻布。“大湖,路上慢些,我们在粮铺等你们。” 于木把木棍递给陈大湖,黝黑的脸上满是沉稳,“要是遇到不对劲,就往人多的地方跑,别逞能。”
晨雾像薄纱裹着土路,陈大湖扛着扁担走在前面,木桶随着脚步轻轻晃,清水在桶里泛着细浪;陈长田跟在旁边,小眼睛警惕地盯着四周,活像只刚学会护院的小狗。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雾气渐散,镇上的轮廓隐约可见,粮铺的幌子在风里飘,于木和于林推着车往粮铺走,陈大湖则带着陈长田转向酒楼方向。
还没到酒楼,就听见前面传来嘈杂的声响。陈大湖放慢脚步,顺着声音望去 —— 迎春楼前围了群人,朱红门框雕着缠枝莲纹,窗户糊着细纱,门口的石狮子擦得锃亮,是镇上出了名的勾栏院,平时只有富商和世家子弟才会光顾。
“柳婆子,你别太过分!” 一个穿着粗麻短褐的中年男人正拦在一个少女身前,男人脸上满是窘迫,手里攥着个空布兜,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这闺女十里八乡都挑不出第二个标志的,之前坞堡里五太爷家想让她去当丫头,我都没舍得!你怎么能只给这点钱?”
被称作 “柳婆子” 的中年妇女叉着腰站在对面,穿着一身花布衫,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身后跟着四五个壮汉,个个膀大腰圆,眼神凶狠。她往地上 “呸” 了一口,声音尖得像刮锅:“少他娘的放屁!这么好的闺女,你能舍得卖到我迎春楼?我看你是饿疯了,想漫天要价!我柳婆子在镇上做了十年买卖,什么货色值什么价,我心里门儿清!”
少女躲在男人身后,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麻布衣,辫子上系着根旧红头绳,脸色苍白得像纸。她攥着男人的衣角,声音带着惊恐:“阿耶,你不是说带我来镇上送柴的吗?这到底是啥地方?我不要待在这儿,咱们回家!”
男人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声音哽咽着,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莲,阿耶没法子啊!旱了好几年,地里的庄稼收不上来,下个月又要交五太爷的租子,家里连半升粟米都没有了,你弟弟还等着吃饭…… 把你送到这儿,至少能换些粮食,让你弟弟活下去……”
“好姑娘,别跟你爹置气!” 柳婆子脸上堆起假笑,伸手想去拉少女,“在那穷家有什么好的?顿顿喝野菜粥,到我这里来,保你每天吃香的、喝辣的,穿绫罗绸缎,比在你家强百倍!”
“阿耶,我不跟她走!” 李莲往后缩了缩,单薄的肩膀抵着男人的后背,声音里满是哭腔,“咱们就算去山里挖野菜,就算被五太爷收了田,我也跟你回家!你不能把我卖到这种地方!”
李老栓的脸皱成一团,眼泪砸在粗布衫上,晕开深色的印子:“莲啊,阿耶也舍不得!可家里真的没粮了,你弟弟昨天还喊着饿,再没粮食,他就要……” 话没说完,就被自己的哽咽堵回去,他抬手抹了把脸,像是想把眼泪憋回去,却越抹越多。
柳婆子见状,脸上的假笑收了收,语气变得不耐烦:“别在这儿哭哭啼啼的!要么拿钱领人,要么就让姑娘跟我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她说着,对身后的壮汉使了个眼色,“你们去把姑娘请过来,动作轻点,别碰坏了我的‘货’。”
两个壮汉应了声,撸起袖子就往李莲身边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