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抬头一看,只见陈振邦端着餐盘走了过来,眼底带着熬夜的红血丝,显然是刚值完夜班。他把餐盘放在桌上,里面的粥还冒着热气,“我刚在那边就听你们聊了,亡国的苦、守家的难,这些我都懂——我是民国过来的,亲眼见过山河破碎的模样。”
陈振邦舀了勺粥慢慢咽下去,喉结滚动时,疤也跟着动了动:“你们说的草原兵、匈奴人再凶,也比不过我见过的洋鬼子和反动派。我老家在山东,那年鬼子进村,烧了全村的房子,我爹娘就是被他们用刺刀挑死的,我藏在草垛里,看着火从天亮烧到天黑。后来我参加了红军,就是想跟着队伍打鬼子、打反动派,让老百姓能安稳吃饭。”他指了指自己的疤,“这是长征出发前筹粮时,被反动派民团砍的,要不是老乡救我,早就喂了野狗。后来跟队伍走散了,我一路讨饭一路找,哪怕只剩一口气,也没敢忘自己是红军。”
他放下勺子,手掌在桌沿重重一按,指节捏得发白:“你们说汉人命苦,我比你们更清楚。从鸦片战争开始,洋鬼子拿着洋枪洋炮闯进来,割地赔款;甲午年,小日本也敢骑到咱们头上;到了民国,鬼子占了大半个中国,多少人家破人亡,跟你们南逃、被匈奴追杀的苦,一模一样!可我这辈子最硬气的,就是没见过咱中国人真正服软!”
张十三抹着眼泪,声音发颤:“陈大哥,那时候你们那么苦,武器不如人,粮食也没有,咋还敢跟他们拼啊?我们南逃的时候,好多人都吓破胆了。”
“因为咱骨子里就有股不服输的劲!”陈振邦的声音陡然拔高,食堂里不少人都转头看过来,他却浑然不觉,“长征路上,雪山上冻僵的弟兄,手里还攥着党证;过草地时,炊事员老周饿死了,怀里还护着给伤员留的半块青稞饼。这些我都见过!就像柳三娘说的明太祖赶跑元兵,你们坞堡人守着粮不让匈奴抢,咱中国人不管到啥时候,都敢跟灭咱国家、亡咱种族的人拼命!”
他指着桌上的小米粥,声音渐渐沉下来,却带着千钧之力:“你们看这粥,咱祖祖辈辈喝了几千年;这馒头,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洋鬼子能烧咱的房子,能抢咱的粮食,可烧不掉咱做饭的手艺,抢不走咱‘要活下去、要守着家’的念想!我跟队伍走散后,靠给人做馒头换口吃的,每次揉面就想起娘说的‘人是铁饭是钢,只要能做饭,就有盼头’——这就是咱的根啊!”
王秀英攥着衣角,眼泪掉在桌布上:“陈大哥,我懂了。我娘给主家干活时,偷偷教我缝汉人衣裳,说‘不能让咱的针线活断了’,原来这就是您说的根。”
”“就是这个理!”陈振邦拿起馒头,狠狠咬了一大口,“咱中华民族就像这馒头,越揉越劲道。匈奴来了,咱拼;金兵来了,咱拼;元兵来了,咱拼;洋鬼子、鬼子来了,咱照样跟他们拼命!哪怕只剩一个人,也要攥着拳头跟他们干!所以咱才能在东方站了几千年,从没真正倒下过!”
于甜杏想起守坞墙时,全村男女老少拿着锄头扁担跟匈奴拼命的模样,想起男人战死了,女人就顶上去填坞墙的缺口,眼泪也流了下来,却用力点头:“陈大哥说得对!那年匈奴攻破邻村,把人都杀了有些老人七十多岁,还抱着石头往城下砸,说‘死也不能让他们抢咱的粮’!这就是您说的,跟他们拼命!”
陈振邦看着几人通红的眼眶,声音缓和下来,却依旧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定:“现在日子好了,能安安稳稳坐在这儿吃热粥,可咱不能忘了以前的苦。记住,不管到啥时候,谁敢来灭咱的国、亡咱的种,咱就跟他拼到底!这不是啥大道理,是咱中国人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骨气!只要这骨气在,咱中华民族就永远屹立在东方,谁也打不垮!”
食堂里静了片刻,随即有人悄悄鼓掌,食堂张师傅,他也是个退伍老兵,红着眼眶朝陈振邦竖了竖大拇指。张十三擦干眼泪,把剩下的肉包子塞进嘴里,嚼得格外用力;王秀英端起粥碗,手不抖了,眼神里全是亮堂的光;柳三娘攥着拳头,仿佛已经握紧了锄头;于甜杏看着碗里的小米粥,忽然觉得这温热的滋味里,藏着的是几千年来中国人最硬的骨气。
陈振邦吃完最后一口粥,把碗底刮得干干净净,起身时敬了个不标准却格外郑重的军礼:“我得回去补觉了,下午还要干活。记住我的话,咱中国人的命,是拼出来的;咱的江山,是守出来的!谁敢忘我种族、灭我国家,就跟他血战到底!”
他走后,张十三放下筷子,对着几人抱了抱拳:“以后我再也不唉声叹气了!咱们能熬过来一次,就能熬过来百次!”
王经理和豆豆、宋慧坐在旁边也在吃早餐,王经理、豆豆和宋慧早就停下了筷子,手里的汤匙悬在碗沿,安安静静听着这边的动静。豆豆捧着半块没吃完的馒头,圆脸上满是专注,小眉头还随着张十三的哭诉轻轻皱着,直到听见柳三娘说“把元兵赶跑了”,才悄悄松了口气,咬了口馒头露出点甜笑。宋慧笔记本摊在膝头,笔尖却没动,只是红着眼眶看着陈振邦——她做过陈振邦的背景调研,知道这位老兵长征失联后,靠着给人缝补、做零活辗转求生,却从没丢过那枚磨得发亮的红星徽章。
王经理舀起最后一勺小米粥,粥底沉着的咸豇豆吸足了米香,嚼在嘴里脆生生的,暖意从舌尖一路漫到心口。她往陈振邦几人的方向瞥了眼,正好看见张十三抹着眼泪说要做炊饼,王秀英和柳三娘凑着热闹搭话,连一向沉稳的于甜杏都笑着点头,眼角还挂着没干的泪痕。阳光透过食堂的玻璃窗斜斜切进来,在每个人的发梢、餐盘上镀上层金辉,张十三的搪瓷盘反光,晃得人眼睛发亮,那光亮里,有劫后余生的踏实,有对日子的盼头,更有陈振邦说的“扎在土里的根”。
“你们慢吃,我要去写报告了。”王经理拿着自己的餐盘利落的走了。“这股子劲儿,真好。”宋慧轻轻合上笔记本,声音里带着点鼻音,“之前做他们的文化融入报告,还担心张十三总陷在亡国的愁绪里,王秀英也总带着点自卑,现在看来,根本不用愁。”
王经理被逗笑了,揉了揉豆豆的头,拿起餐盘起身:“等他们做了,咱们也去凑凑热闹。你们慢吃,我先去写报告,把这股子生机也写进咱们的项目小结里。”她脚步轻快地往食堂门口走,搪瓷餐盘碰撞发出的轻响,混着身后张十三几人的笑声飘过来,和窗外越升越高的日头缠在一起,满是鲜活的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