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完张婶家最后一袋麦子,凌薇和陆星砚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小院。雨水把两人的裤脚浸得半湿,刚把沾泥的雨衣挂在槐树枝上,院门外就传来了陌生的汽车引擎声——“突突”的马达声在寂静的村道上格外显眼,引得院角的鸡群扑棱着翅膀躲开。
两人对视一眼,都透着疑惑。这村子偏僻,平日里除了收粮的卡车,很少有小汽车进来。陆星砚擦了擦手上的机油,走上前拉开木门,门口站着两个穿西装的男人,手里提着硬壳公文包,锃亮的皮鞋沾了不少泥点,显然是一路打听着过来的。
为首的男人身形微胖,脸上堆着客气的笑,见陆星砚开门,立刻上前一步递过一张印着黑字的名片:“请问是陆星砚师傅和凌薇小姐吗?我叫陈凯,是市区恒信电器厂的采购经理。”
陆星砚接过名片,指尖触到光滑的纸张,有些不自在地蹭了蹭掌心的灰:“陈经理?我们好像不认识。”
“是镇上‘老周维修铺’的周老板推荐的,说你们俩手艺顶尖,既能修各种电机,还会做精细的铜艺活。”陈凯笑着解释,目光越过陆星砚扫进院里,落在作坊门口堆着的铜丝和修好的收音机、电风扇上,眼神里多了几分肯定,“我们厂最近接了批给县供销社的订单,要二十台旧电机翻新,还要五十个手工铜制的电器装饰件,比如台灯底座上的花纹、风扇网罩的装饰边,工期十五天。我看了周老板给的样品,就是你们做的铜饰,觉得很符合要求,想跟你们合作。”
凌薇刚端着水盆出来,听到“合作”二字,手里的水盆顿了顿,水溅出几滴在衣襟上也没在意,快步走过来追问:“陈经理,那报酬怎么算?”
陈凯看向她,报出数字时特意放慢语速:“电机翻新一台一百二,铜饰一个八十,总共两千八。预付一千定金,交货后当场结清尾款。这价格在乡下不算低了,周老板说你们帮村民修一台电机才收十块八块,这单活抵得上你们大半个月的收入了。”
两千八这个数字像颗小石子投进凌薇心里,激起不小的波澜。她下意识转头看向作坊里那台老旧的焊接机——机身布满划痕,去年冬天帮村里小学修铜制国旗杆时,机子就频频卡壳,焊一会就得停十分钟降温,折腾了整整一天才完工;还有那套缺了两个头的螺丝刀和不准的万用表,上次修冷库电机时,因为表针不准差点判断错故障,多花了好几个小时排查。攒钱换套新工具、把作坊拾掇得像样点,是她藏了快一年的心思。
陆星砚却皱起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名片边缘:“十五天做这么多活,我们两个人恐怕赶不及。而且村里乡亲们常有东西要修,大到磨面机、潜水泵,小到收音机、缝纫机,咱们要是一门心思赶订单,他们急着用东西找不到人,该着急了。”
“我知道乡亲们离不开咱们。”凌薇抢在陈凯前面开口,语气里带着急切,又藏着几分犹豫,“可这是攒钱换工具的好机会啊!等赚了钱,先把焊接机修一修,再添套新的螺丝刀和万用表,以后修东西也利索,能帮乡亲们省更多功夫。就拼这一次,每天多熬两个时辰,应该能赶完,行不行?”
陈凯见她意动,连忙趁热打铁:“两位放心,我们要的电机和铜饰都是常规样式,不算复杂。我今天带了现金,咱们现在签了合同,我先付五百定金,剩下的五百明天一早送过来。要是你们觉得合适,咱们现在就办手续?”
凌薇咬了咬下唇,目光落在陆星砚脸上,带着几分恳求。陆星砚看着她眼底的憧憬,又想起每次她对着坏工具叹气的模样,终究点了点头:“先签合同吧,不过得说好,咱们每天得挤出点时间,要是乡亲们有急事,得先帮着处理。”
“没问题!”凌薇立刻笑了,接过陈凯递来的合同,凑在屋檐下的光里仔细看着条款,生怕有疏漏。陆星砚则蹲在门口,用石头在地上简单算了算工期:每天至少要翻新一台多电机、做三个多铜饰,确实得连轴转。
等陈凯拿着签好的合同离开,凌薇把五百块定金小心地塞进贴身的蓝布兜里,又用别针别在衣襟内侧,这才松了口气。可转头瞥见灶房门口李叔上次送的半袋面粉,还有墙根下王嫂昨天拿来的腌萝卜坛,心里又泛起一丝不安:“星砚,咱们要是真顾不上乡亲们,他们会不会怪咱们?”
“不会的,乡亲们都通情达理。”陆星砚拍了拍她的肩,拿起墙角的扫帚扫着院里的泥水印,“实在不行,咱们就每天早上提前一个小时开工,中午抽半小时帮乡亲们修东西,晚上再熬晚点赶订单,总能两边都顾上。”
凌薇点点头,心里稍稍安定,转身走进作坊翻出铜丝和电机零件,开始盘算着怎么分配时间。当晚,两人就忙到了油灯快烧尽,凌薇缠铜丝缠得指腹发红,陆星砚拆解电机拆得指尖沾满油污,直到窗外传来鸡叫,才靠着墙角歇了片刻。
第二天一早,陈凯果然把剩下的五百定金送了来,还带来了十台旧电机和几捆铜丝。凌薇把定金锁进木箱最底层,又在箱子上贴了张纸条做标记,才和陆星砚埋头开工。作坊里的灯从早亮到晚,铜丝缠绕的“沙沙”声、扳手拧动零件的“咔咔”声,和院外的鸡鸣、远处的狗吠搅在一起,成了小院里的主旋律。
没等多久,院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伴着李叔焦急的喊声:“星砚,凌丫头,在家吗?”
凌薇手里的铜丝“啪”地掉在桌上,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起身开门。李叔扛着坏了的潜水泵站在门口,裤腿上沾着泥点,额头上全是汗,怀里还抱着几株蔫掉的秧苗:“凌丫头,星砚,我家浇地的泵突然坏了,这眼看要插秧,地里的秧苗再浇不上水就枯了,你们给看看?”
凌薇快步走过去,伸手摸了摸水泵的电机外壳,又掂了掂重量:“看着像是线圈烧了,得拆开来检查。”可转头看到作坊里堆着的半成品铜饰和没拆解的电机,语气又弱了下去,“李叔,我们这阵子接了个急订单,实在抽不开身……您要是不急,等我们晚上收工了,立马去您家修?保证不耽误您明天浇地。”
“晚上啊……”李叔脸上的期待淡了些,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秧苗,却还是挤出笑来,“行,那我先把泵放这,你们忙完再弄。别太累着,中午记得吃饭,我家灶上炖了粥,等会儿让丫头给你们端两碗来。”说着,把水泵靠在墙边,还顺手帮凌薇捡起了地上的铜丝,拍了拍上面的灰。
凌薇看着他抱着秧苗转身离开的背影,心里像堵了块石头,站在原地半天没动。陆星砚走过来,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别难受,晚上咱们快点修,争取一小时就弄好。”
“嗯。”凌薇点点头,弯腰捡起铜丝,可指尖却有些发颤,缠了好几次都没缠上线轴。
可麻烦接踵而至,下午刚过,王嫂就抱着缝纫机来了,机子上还搭着没缝完的布偶:“凌丫头,你快帮我看看,这机子突然卡线了,我女儿等着做二十个布偶赶镇上的集市,后天就要交货,这可怎么办啊?”
凌薇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帮着检查缝纫机,发现是梭芯卡住了,可看着桌上没做完的铜饰,又犯了难:“王嫂,这梭芯得慢慢挑出来,怕是要花点时间……要不您先放这,我中午抽时间帮您修,傍晚您来拿?”
“好,好,麻烦你了凌丫头!”王嫂感激地说,放下机子时还从兜里掏出两个煮鸡蛋,硬塞进凌薇手里,“快拿着补补,看你累的。”
傍晚时分,赵大爷又拄着拐杖来了,手里攥着没声的收音机,耳朵上还挂着断了的耳机线:“星砚,我这收音机又没声了,明天就是评书连播的大结局,你给调调?”
陆星砚接过收音机,拆开外壳检查线路,发现是电池接触不良,可看着旁边堆着的旧电机,还是叹了口气:“赵大爷,您先坐会儿,我十分钟就好,不耽误您听戏。”
凌薇看着陆星砚放下手里的活帮赵大爷修收音机,又看了看墙上画的进度表,心里又急又愧疚。等赵大爷走后,她坐在凳上,搓着发僵的手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订单进度越来越慢,要是违约了,定金得退,咱们这几天就白忙了。”
陆星砚擦了擦手上的灰,坐在她身边:“要不这样,咱们每天早上五点就开工,到七点先赶两个小时订单,七点到八点帮乡亲们修东西,八点以后直到晚上,都专心赶订单。虽然累点,但两边都能顾上。”
凌薇眼睛一亮,点了点头:“好,就这么办!明天我早点起来烧火,煮点粥咱们垫垫肚子,再接着干。”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彻底开启了连轴转的模式。天刚蒙蒙亮,作坊的灯就亮了,凌薇缠铜丝,陆星砚拆电机,动作熟练又迅速;七点一到,就停下手里的活,帮乡亲们处理送来的物件;八点过后,又钻进作坊里,直到深夜油灯快烧尽才歇工。凌薇的指腹起了水泡,挑破了贴块胶布继续,指尖磨得泛白也不在意;陆星砚蹲久了腰伤犯了,就垫个布团坐在地上修电机,额头上的汗顺着下颌往下淌,也只是用袖子随便擦一擦。
乡亲们看出了他们的难处,李叔每天让女儿端来热粥和咸菜,王嫂隔三差五送来刚烙的饼,赵大爷则把自己种的治腰伤的草药熬成汤,装在陶罐里送来,还特意嘱咐:“星砚,别硬扛,腰不舒服就歇会儿,订单赶不完咱们再帮忙。”
凌薇看着那些带着暖意的食物和草药,摸着木箱里的定金,心里五味杂陈。赚钱换工具的念头还在,可这份沉甸甸的邻里情,更让她放不下。她暗暗打定主意,等订单做完,一定要买些糖果分给村里的孩子,再给李叔他们每家送点东西,好好谢谢大家,以后也绝不能再这样顾此失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