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瓃听到远处传来的琴声,突然间心血来潮,兴致勃勃地吹起了桑叶笛与之相和,悠扬的笛声与那陌生而又美妙的琴声相互呼应着,仿佛是一场默契的对话。
由于姬黄的阻拦,黛瓃停止了吹笛,大家准备上路。
就在这时,一群士兵出现在他们面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这些士兵身着统一的制式铠甲,样式古朴而精良,闪烁着暗沉的金属光泽,并非凡铁。铠甲上雕刻着繁复的云雷纹和一种从未见过的、类似蚕茧的图腾。他们神情肃穆,动作干练,气息沉稳,显然训练有素。
“少城主有请诸位前往一叙。”为首的士兵高声喊道,声音中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姬黄听到这句话后,脸色微微一变,但他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慌失措。他的动作显得非常自然,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只见他缓缓地向前迈出半步,这个看似随意的举动,实际上却暗藏玄机。
他的身体微微倾斜,巧妙地将黛瓃挡在了身后,形成了一个保护的姿势。与此同时,他的右手也在不经意间握紧了腰间的玄铁刀柄,虽然没有拔刀,但那股蓄势待发的气势却让人不敢小觑。
姬黄的面色沉稳,目光如炬,淡淡地盯了那名士兵一眼,缓缓开口问道:“不知贵府少爷是哪位?”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透露出一种威严和沉稳。
“正良城,少城主,冯紫英。”士兵队长报出名字,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恭敬和一丝自豪。
黛瓃和姬黄对视一眼,两人的目光交汇瞬间,仿佛传递了无数信息。
黛瓃的眼眸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她心中暗自思忖:“刚才那阵悠扬的琴声,必定是出自一位技艺非凡之人之手。我实在按捺不住,想要去一探这神秘主人的究竟。”
而姬黄的眼神则透露出他一贯的警惕,他深知在这诡异神秘之地,任何事情都可能暗藏玄机。然而,他也明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既然有如此高超琴艺的主人相邀,也许这正是他们了解此地、寻找线索,甚至稍作休整的绝佳契机。
更何况,他们此刻确实急需一个安全的落脚点。在这陌生的环境中,四处漂泊只会让他们面临更多未知的危险。
“承蒙少城主厚意,我等恭敬不如从命。”姬黄拱手回礼,姿态不卑不亢。
“请随我来。”士兵队长侧身引路。
众人跟随士兵,沿着清澈的河流向下游行去。越往前走,石林越发密集高大,那些依山而建、与石柱融为一体的建筑也越发清晰。很快,一座雄伟的城池出现在众人眼前。
城墙由巨大的灰白色条石垒砌而成,与周围的石林浑然一体,仿佛是从大地中自然生长出来的。城门高耸,厚重的木门上镶嵌着巨大的青铜门钉和兽首衔环。城门上方,两个古老苍劲的大字深深镌刻在石匾之上——正良。
踏入城门,一股与城外原始苍茫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
街道宽阔整洁,由平整的青石板铺就,纤尘不染。两侧房屋鳞次栉比,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其工艺之精湛,装饰之华美,远超他们之前见过的任何人类部落,甚至比羲和遗境中那些依托古老遗迹建造的城镇更加先进、规整、充满“人”的气息。行人如织,无论男女老少,皆身着质地优良、色彩鲜艳的绫罗绸缎,样式典雅,行动间衣袂飘飘,如同行走的画卷。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橱窗内陈列着精美的瓷器、玉器、丝绸制品和一些造型奇特的金属器皿,闪烁着温润或冷冽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花香、茶香和一种淡淡的、类似檀香却又更加清冽的香气。
更令人惊奇的是,街道上空并非露天,而是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类似水晶或巨大琉璃的穹顶,将阳光过滤成柔和温暖的光线洒落下来。穹顶之下,无数小巧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晶石如同星辰般悬浮着,显然用于夜间照明。路旁的花圃中,盛开着从未见过的奇异花卉,花瓣晶莹剔透,如同宝石雕琢,随着微风轻轻摇曳,散发出点点荧光。
“天哪…这里…太美了…”雁子看得眼花缭乱,几乎忘了呼吸。阿离也啧啧称奇,镜影战甲忠实地映射着周围流光溢彩的景象,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一个活动的万花筒。
柏山和云娘作为来自相对质朴的姜水部族人,更是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沈清歌也睁大了杏核眼,被这超越想象的繁华所吸引。
就连见多识广的柳湘莲,碧绿的竖瞳中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这里的神性残留似乎以一种高度文明的方式被继承和运用了。
黛瓃胸前的红玉微微发热,似乎在感应着什么。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心中却涌起巨大的疑问:如此先进、繁华的城市,为何柳湘莲会说它带着“衰败和悲伤”的气息?这气息隐藏在哪里?这些居民脸上安逸满足的笑容背后,是否掩盖着什么?
士兵们目不斜视,引着他们穿过繁华的主街,走向城市中心依山而建的核心区域。越靠近中心,建筑越发宏伟,守卫也越发森严。
最终,他们来到一片被高大石墙围起的宫殿群前。巨大的宫门紧闭,门前守卫身着更加华丽厚重的铠甲,眼神锐利如鹰。
引路的士兵队长上前与守卫低语几句,守卫验看过某种信物后,沉重的宫门旁一扇相对较小的侧门才缓缓打开。
“诸位,请随我来。”一名身着深紫色长袍、气质沉稳的内侍早已等在门内,声音平和。
他们被引入宫中。回廊曲折幽深,廊柱上雕刻着更为复杂的神话场景,有神蚕吐丝、有先民耕织…其精细程度令人叹为观止。回廊两旁是精心打理的花园,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假山流水错落有致。
然而,在这极致的华美中,黛瓃和姬黄都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太安静了。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的流水声,几乎听不到任何鸟鸣虫唱,连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显得异常轻柔,仿佛被什么力量刻意压制了。
走了约莫一刻钟,他们被带到一处独立的院落前。院墙同样是灰白色的巨石砌成,院门是一整块巨大的、泛着淡淡紫光的玉石雕琢而成,门楣上三个飘逸的古篆:紫英院。
推开院门,一股浓郁的、带着奇异清甜的花香扑面而来。放眼望去,整个庭院竟被一种从未见过的紫色花朵所淹没!
那花朵形态奇特,花瓣层层叠叠,如同最华贵的丝绸,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紫色,从淡雅的丁香紫到深邃的宝石紫,在柔和的光线下流淌着梦幻般的光泽。
它们几乎覆盖了每一寸土地,攀爬在院墙和回廊的柱子上,形成一片令人目眩神迷的紫色海洋。
“这是‘织梦兰’,”引路的内侍轻声介绍,语气带着恭敬,“是少爷,噢,也是我们少城主最钟爱的花,也是正良城的象征。”
穿过这片紫色花海,内侍将他们引至院中一座雅致的凉亭前。亭中石几上,摆放着一架造型古朴、琴身泛着温润乌光的七弦琴。
“少城主正在处理一些紧急公务,请诸位在此稍候片刻。”内侍躬身行礼,随即悄然退下,隐没在花海之后。
凉亭周围,紫色的织梦兰开得尤为绚烂,花香浓郁却不腻人,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宁神效果。
内侍端来茶水、点心放在凉亭的石桌上,“各位慢用!”悄悄退下。
众人纷纷在紫藤缠绕的凉亭下落座,捧着青瓷茶盏,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巡视着这座院落的布局。一进院门,是抄手回廊,廊柱上镂刻着未曾见过的星纹,檐角悬着的铜铃在无风自动,发出极轻极空的清音。
正房五间门楣上悬着乌木匾额,以流银般的光彩书着“织梦斋”三字,门两旁镌着一副银联:
上联:一梦一织一世界
下联:非虚非实非人间
两侧厢房如羽翼般拱卫,檐下各垂下一串以水晶细珠串成的帘幕,映着日光流转出七彩晕华。
院心凉亭四周遍植着罕见的织梦兰,花瓣是通透的紫晶色泽,花蕊却泛着淡金微光,随着呼吸吐纳轻轻起伏,仿佛在编织一场无形无质的幻梦。
空气里浮动着冷香,似兰非兰,似檀非檀,吸入口鼻间竟让人心神清明又恍惚,如坠梦境与现实之交。
恰在众人神为之夺之际,一个清朗温润,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疏离的声音,自花径深处拂来,如月光漫过琉璃:
“一曲叶笛,破我琴心。能在这‘寂灭回廊’的出口之地,以桑叶吹奏出昆仑飞瀑之音的是哪位贵客?”
随着话音,一个身影缓缓自那片浓郁的紫色花影中踱步而出。
来人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身姿挺拔,穿着一件荧光紫色的宽袍广袖长衫,衣料是正良城特有的、流光溢彩的丝绸,领口和袖口用极细的银线绣着繁复的云纹和蚕形暗纹。
他的面容极为俊秀,目似朗星,鼻梁挺直,薄唇微抿,肤色是久不见强光的白皙。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一双眼睛,深邃如寒潭,清澈却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思绪和沉重的负担,与他的年轻面容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沉静内敛的气度,如同古玉,温润中透着历经岁月的沧桑。
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缓缓扫过,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了然。
当目光骤然凝聚在瓃身上时。他原本疏离的神情如春雪消融,瞳孔深处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
只见那姑娘穿着一身玫红色的衣裙,乌发如黛,松松绾就一个随云髻,只斜簪一枚白玉簪子,再无多余装饰。她的容貌清极秀极,宛若春雨初洗后的新竹,肌肤细腻得如初冬的第一场白雪。
眼波清亮如寒潭映月,长睫微垂时便落下浅浅的影,抬眸时却又澄澈坚定,毫无怯懦之态。唇色极淡,如初绽的樱花瓣,却始终抿着一道柔韧而执着的弧度。
她身形纤细得仿佛不堪一握,立在织梦兰丛中时,几乎要与那些半透明的紫色光华融为一体。然而脊背挺得笔直,如孤松立雪,那份清瘦之中自有一段不为风霜所折的顽强气度,教人想起石间挣出的兰草,柔弱表象下藏着惊人的生命力。
来人正神思天外,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就是她。
姬黄伸手将瓃轻轻一推,力道不轻不重,恰好让她向前半步。
瓃笑盈盈地向来人施礼,“我叫黛瓃,西陵人。”她发间白玉簪上悬挂的蚕丝流苏轻轻晃动,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虹光。
青年呼吸一滞,恍惚看见那些虹光化作万千蚕丝,在空中织就一张朦胧的网,而网中央的瓃就像被晨曦笼罩的蚕神雕像。
瓃衣衫简朴,甚至有些微狼狈,一看就是经历了一场大战,却自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气质——她和他隔着织梦兰的紫雾,她“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
他下意识向前迈了半步,瓃胸前的红玉在阳光下泛着温润光泽,他感受到一股莫名熟悉的气息,暗暗一惊。
瓃察觉到灼热的视线,微微蹙眉抬头。四目相对的瞬间,青年看见她黛色的瞳孔里映着自己慌乱的身影,像两泓幽深的古井突然倒映出惊鸿掠影。
青年还礼说:“在下冯紫英,冒昧请大家来这里,还请恕罪!姑娘的音乐技巧神乎其神,在下佩服!”
贵客谬赞。瓃微微后撤半步,衣袖带起的风拂过织梦兰,惊落几片落叶。青年突然发现她站立的姿态格外独特——脊背挺直却不僵硬,仿佛天生就知道如何与天地保持最恰当的距离,就像传说中那些在云巅织造星河的蚕神使者。
他慌忙垂眸,却瞥见瓃裙摆上沾着的紫色花粉,那些细碎的花蕊在她脚边聚成星图的形状,竟与蚕神殿星象隐隐吻合。
冯紫英与大家一一见礼。
柳湘莲瞥一眼稍稍失态的冯紫英,嘴角微扬,却识趣地没有插话。他注意到冯紫英的目光始终追随着瓃的一举一动,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当瓃指尖轻触织梦兰花瓣时,青年握着玉佩的指节微微发白;当她微微侧首嗅花香时,青年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一场易逝的梦境。
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世间所有关于美的想象,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那些在古籍中读到的惊为天人,那些在梦中见过的神女临凡,都不及眼前女子。
冯少主瓃开口,声音清泠如山涧泉水,“您的琴技,让我等钦佩。若没有其他事情,我们就告辞了!”
冯紫英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清朗,却比刚才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诸位能从‘寂灭回廊’脱身,又身怀异宝,踏足我这‘遗忘之都’…实在是…”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众人,尤其是黛瓃胸前的红玉和柳湘莲,最终定格在黛瓃那双清澈明亮、带着坚定与探究的眼眸上,缓缓吐出几个字:
“…不该来的宿命之人。”
凉亭内外,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紫色的织梦兰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更加浓郁的甜香,仿佛要将这石破天惊的话语也温柔地包裹、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