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崖村的清晨,是被钢钎与顽石碰撞的闷响和零星的犬吠唤醒的。
沈墨设计的简易施工方案图被钉在村口老槐树的树干上。老赵戴着顶破草帽,嗓子已经有些沙哑,正指挥着村里召集起来的二十几名劳力——大多是头发花白的老人和几个肤色黝黑的妇女。他们拿着铁锹、镐头,沿着沈墨用石灰粉划出的蜿蜒白线,开始挖掘管沟。
“三爹,您这边再往下挖半尺!”
“李婶,那块的石头得撬出来,不然管子搁不平!”
场面谈不上热火朝天,却有一种沉静的、近乎执拗的力量在流动。汗水滴落在干涸的土地上,瞬间便被吸收,只留下一个深色的印记。
沈墨也挽起了衬衫袖子,拿着水平仪和卷尺,在开挖的沟渠间来回测量、校准。他试图去帮忙搬运一块较大的石头,却被旁边一位沉默寡言的老汉轻轻推开。
“沈局长,这粗活我们来,你看着准头就行。”老汉话不多,眼神里却带着一种对“官”和“读书人”本能的敬而远之,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
这种怀疑,弥漫在大多数村民中间。他们默默地干着活,听从老赵的指挥,但对沈墨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的“县里局长”,以及他画的这几条白线,能否真的引出水来,心里都打着鼓。
“折腾这有啥用?泉眼都快没水了……”
“就是,还不如多去背几趟水实在。”
“听说没花几个钱,怕是做个样子吧……”
细碎的议论,偶尔会顺着风飘进沈墨的耳朵里。他不动声色,只是更加专注地检查着每一个接口的深度和坡度。他理解这种怀疑,在绝望中生活久了,任何微小的希望都显得奢侈而不真实。
中午休息,村民们拿出自带的干粮,就着浑浊的凉水啃着。沈墨和老赵、耿支书蹲在树荫下。
“大家心里没底。”老耿叹了口气,实话实说。
老赵咬了一口硬邦邦的饼,浑浊的眼睛扫过休息的村民:“正常。等水通了,他们就有底了。”他看向沈墨,“你这线路定得准,比我们瞎琢磨强。就是材料啥时候能到?”
“已经协调好了,最迟后天,管材和储水罐就能运到山脚下。”沈墨肯定地说,“到时候安装是关键,必须严格按照标准来,不能漏。”
老赵点点头:“放心,有我盯着。”
下午的施工继续。或许是看到了沈墨一直泡在现场,亲力亲为地测量;或许是老赵不容置疑的权威在起作用;又或许,是那深植于血脉中对水的渴望,压过了怀疑。村民们的动作明显比上午更卖力了些,镐头抡起的频率加快了。
沈墨看着那条在众人努力下一点点向前延伸的土沟,看着那些在烈日下挥汗如雨的苍老背影,心中涌动着一股复杂的情绪。这不仅仅是一条输水管道,更是一场信任的试炼,一场用最原始的方式,向自然和命运发起的微小抗争。
当夕阳将山峦染成一片橘红时,预定的首日开挖任务顺利完成。村民们拖着疲惫的身躯散去,眼神里除了劳累,似乎也多了一点点难以言喻的微光——那是被艰辛劳动点燃的,名为期待的火种。
沈墨最后一个离开工地。他回望那条在暮色中宛如伤疤的沟渠,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材料和安装,容不得半点闪失。
而他也隐约感觉到,在这片看似与世隔绝的山村里,似乎不止一双眼睛,在阴影处观察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