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办公室私人物品的过程,短暂而沉默。一个纸箱就装下了沈墨在水务局任职期间所有的个人物品——几本专业书籍,一个水杯,以及青石崖村村民送的一小罐当地晒制的野山茶。
局里的同事们大多避开了这个略显尴尬的时刻,只有办公室新来的年轻科员小张,帮忙抱着纸箱,送他下楼。
“沈局……沈主任,”小张在楼梯口停下,语气带着真诚的不舍和几分不平,“您这一走,咱们局里……唉,青石崖那边,大家都看在眼里……”
沈墨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有些事,心照不宣。
走到办公楼门口,却发现老赵等在那里,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工装,手里拎着一个半旧的军用水壶。
“赵工?”沈墨有些意外。
老赵没说话,把水壶塞到他手里,瓮声瓮气地说:“拿着。信访那地方,说话多,费嗓子。这里面泡了点我自己摘的金银花和胖大海,清热利咽。”
沈墨接过水壶,入手沉甸甸的,壶身还有几处磕碰掉漆的痕迹,显然有些年头了。这份朴素的关怀,比任何言语都更戳中人心。
“谢谢赵工。”沈墨郑重道。
老赵浑浊的眼睛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句:“那地方……水更深,人也杂。多听,多看,少说。凡事……留个底。”
他特意加重了“留个底”三个字,然后便摆摆手,转身佝偻着背,走向后院那排平房,再没回头。
沈墨握紧了手中的水壶,金属的冰凉触感让他思绪清明。老赵的提醒,与岳川如出一辙。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副局长老马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脸上堆着热情过度的笑容:“沈主任,这就走了?哎呀,真是舍不得你啊!你说你这样的高材生,正是干事业的时候,怎么就去信访……哦不不,我的意思是,信访工作也很重要,很重要!”
他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沈主任,哥哥我虚长几岁,跟你说句实在话。信访那摊子,就是个炸药包,谁碰谁倒霉。里面好多都是历史遗留问题,扯皮账,根本理不清!你去了之后,能拖就拖,能推就推,千万别较真!尤其是涉及征地拆迁、企业改制那些,水深得很,搞不好就把自己陷进去了!”
他眨了眨眼,意有所指:“就比如……之前你好像查过一点城投公司的事儿?听哥一句劝,忘了它!那家公司,背景不简单,薛县长都……咳咳,总之,你好不容易从青石崖那事儿里摘出来,可别再惹一身骚了!”
这番“好意”提醒,看似关心,实则充满了明哲保身的算计,甚至带着一丝打探和警告。
沈墨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淡淡回应:“谢谢马局提醒,我会按照信访条例和相关规定开展工作。”
老马见他油盐不进,干笑两声:“那是,那是,沈主任原则性强!好了,不耽误你了,以后常回来看看!”
坐上前往信访中心的车,沈墨看着窗外熟悉的水务局大院逐渐远去。老赵沉甸甸的水壶和老马那番“肺腑之言”,在他心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方是底层技术人员的质朴关怀与隐晦警示,一方是官场老油条的“生存智慧”与利益划界。
信访中心,这个被视为仕途泥潭的地方,等待他的,恐怕不仅仅是堆积如山的卷宗和焦灼的民众。
老马无意间透露的信息,反而让他更加确定,城投公司,以及其背后可能存在的利益网络,是他无法回避,也必须厘清的关键所在。
新的战场,迷雾重重。但他手中,似乎也多了一些东西——一壶润喉的茶,和几分来自不同立场的、值得玩味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