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计报告全文公布的第三天，姜云帆约沈墨在市委食堂的包厢吃午饭。这个安排本身就透着不寻常——市委食堂的包厢通常只用于接待上级领导。
包厢里只有他们两人。四菜一汤，简单却精致。姜云帆亲自给沈墨盛了碗山药排骨汤，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聊家常：
“审计报告公布后，反响很热烈啊。今早省报的记者还来找我要详细解读。”
沈墨接过汤碗：“透明总比藏着掖着好。”
“那是自然。”姜云帆夹了块清蒸鱼，“不过也有人担心，这么详细的公开，会不会影响基金的商业运作？毕竟有些合作伙伴是看了保密承诺才愿意参与的。”
“基金章程里写得很清楚，所有运作都在阳光下进行。”沈墨放下筷子，“如果连这点都接受不了，恐怕也不是我们想要的合作伙伴。”
姜云帆轻笑一声，给自己倒了杯茶：“沈墨，你这个人啊，就是太认真。”他转动着手中的茶杯，“在官场上，有时候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姜秘书长指的是？”
“比如那八百万的差额。”姜云帆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其实有个更灵活的处理方式——成立一个特别基金，用于支持那些暂时达不到标准但有潜力的企业。这样既解决了问题，又不会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他身体微微前倾：“这个想法，李市长也很支持。”
沈墨注意到，姜云帆今天用的茶杯是李政办公室那套紫砂茶具中的一只。
“特别基金由谁管理？”
“可以由理事会下设专门小组。”姜云帆说得滴水不漏，“你我可以共同负责。”
包厢里一时安静。窗外，市委大院里的银杏树正飘落金黄的叶子，像一场无声的雨。
“姜秘书长的建议很好。”沈墨缓缓开口，“不过，这需要修改基金章程，而且要经过两地政府批准。”
“程序上的事好说。”姜云帆微笑，“关键是要有人推动。你我在这个位置上，不正应该做些开创性的工作吗？”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沈墨听出了弦外之音。他想起顾晓梦整理的资料里，那家与何明有关联的投资公司，最近正在申请产业基金的“特殊通道”资格。
“开创不等于破例。”沈墨迎上姜云帆的目光，“特别是涉及资金安全的事。”
姜云帆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沈墨，你在清河也快半年了。应该明白，在这里做事，光有原则是不够的。”
“那还需要什么？”
“需要朋友。”姜云帆意味深长地说，“需要懂得在合适的时候，做合适的事。”
午餐在微妙的气氛中结束。送沈墨到食堂门口时，姜云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
“对了，省委组织部的同志下周要来考察年轻干部。你可是重点对象。”
这话像是一句关心，又像是一个提醒。
回到办公室，沈墨站在窗前沉思。姜云帆的试探比他预想的更加直接，也更加危险。那八百万的差额，就像投入水中的鱼饵，等着他上钩。
顾晓梦推门进来，脸上带着急切：“刚收到消息，姜秘书长下午要召开基金理事会特别会议，讨论‘优化资金使用效率’的提案。”
“提案内容是什么？”
“建议对部分优质企业开通‘绿色通道’，简化审批流程，提高资金拨付效率。”顾晓梦把文件放在桌上，“听起来很合理，但细则里有很多模糊地带。”
沈墨快速浏览提案。其中一条引起他的注意——“对经理事会认定的战略性项目，可采取特殊审批程序”。
“谁有权认定‘战略性项目’？”
“提案里没明确。”顾晓梦指着另一处，“但设置了‘项目认定委员会’，成员由理事会主席指定。”
一切都联系起来了。姜云帆不仅要给那八百万差额一个名正言顺的解释，还要为后续操作铺平道路。
“准备一下，”沈墨合上文件，“下午的会议，我们要把这个提案的每个细节都问清楚。”
“如果他们强行通过呢？”
“那就要求记名表决。”沈墨眼神坚定，“让每个人都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顾晓梦离开后，沈墨拿起那个军用水壶。壶身冰凉，但握久了就会染上体温。他想起岳川说过的话：“在官场，守住底线比突破上限更难，但也更重要。”
窗外，乌云正在聚集，一场秋雨即将来临。而会议室里的风雨，只会更加猛烈。
他知道，今天下午的表决，将决定产业基金未来的方向。也将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他在清河能走多远。
但有些路，明知道难走，也必须要走。
因为治水的人，一旦在堤坝上开了第一个口子，就再也挡不住汹涌的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