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的S线方案评审会,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南北两套方案的效果图并列悬挂,像两道泾渭分明的河流。
沈墨坐在主持位,面前摊开着厚达三百页的技术论证报告。他能感觉到来自左右两侧截然不同的注视——左边是北线支持者灼热的目光,右边是南线专家们忧虑的神情。
姜云帆破例出席了会议,坐在观察席首位。他今天系了一条深蓝色领带,像一面无声的旗帜。
“开始吧。”沈墨敲了敲话筒,“先请规划设计院汇报两个方案的对比分析。”
白发苍苍的总工程师走到投影幕布前,激光笔在图纸上游走:“北线全长28.5公里,设站6座,估算投资98亿。南线全长25.2公里,设站5座,投资82亿。”
他切换幻灯片,红色的警示标志出现在北线方案上:“北线主要问题有三:穿越生态保护区边缘,拆迁总量是南线的2.3倍,还需要下穿既有输油管道。”
会议室里响起低语声。姜云帆轻轻咳嗽一声,规划设计院的院长立即补充:
“当然,这些问题都有解决方案。生态保护区可以调整边界,拆迁补偿可以提高标准,输油管道可以改线。”
“改线费用呢?”沈墨问。
“大约5亿元,已经包含在总投资里。”
这个数字让几位专家摇头。沈墨注意到,输油管道改线的承建方,正是城投集团旗下的工程公司。
轮到南线方案汇报时,问题同样存在:“南线需要跨越清河古河道,地质条件复杂,但技术上完全可行。”
“造价呢?”姜云帆突然插话。
“比北线节省16亿,而且不涉及生态保护区和大量拆迁。”
姜云帆轻笑一声:“省钱固然好,但也要考虑带动效应。北线经过的都是待开发区域,对城市扩张更有利。”
这时,重工集团的何劲松出人意料地发言:“我支持南线。”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实业大佬身上。何劲松不紧不慢地解释:
“南线离重工的新能源基地更近,方便员工通勤。而且,”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姜云帆一眼,“我们计算过,北线的拆迁成本最终会转嫁到企业头上。”
这句话戳破了某种默契。姜云帆的脸色沉了下来。
中场休息时,沈墨在洗手间遇到规划设计院的总工程师。老人正在洗手台前发呆,见到沈墨,欲言又止。
“总工有话要说?”
老人看看四周,压低声音:“北线方案上周突然修改了规划,增加了一个站点,正好在城投新拍的地块旁边。”
这个信息让沈墨心头一震。他回到会议室,立即调出最新的规划图。果然,在北线方案中多了一个“商贸中心站”,而站点周边500米范围内,三块地皮都在上月被城投系公司拍下。
会议继续后,沈墨突然提问:“请问新增的商贸中心站,客流量预测依据是什么?”
规划设计院的工程师面面相觑。最后是一个年轻工程师硬着头皮回答:“是根据周边规划人口计算的……”
“规划人口?”沈墨调出该区域的现状图,“这里现在还是农田和零散村落。规划人口的数据来源是?”
会议室陷入尴尬的沉默。姜云帆缓缓开口:“规划当然要有前瞻性。这个站点是为了服务未来的城市发展。”
“用现在的98亿投资,服务未来的规划?”沈墨追问,“这个未来的规划,又是由谁制定的?”
这个问题像一把手术刀,剖开了光鲜的表面。所有人都明白,所谓的“规划”,很可能就是为特定利益群体量身定做的。
会议在微妙的气氛中结束,没有达成共识。散会后,姜云帆在走廊拦住沈墨:
“你今天的表现很令人失望。”
“我只是在履行评审职责。”
“职责?”姜云帆冷笑,“你以为靠技术数据就能决定一切?太天真了。”
他靠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你姐夫的案件,下周就要上会了。现在改变立场还来得及。”
沈墨直视着他:“我在玉泉县的时候,老水利员教过我一个道理——水可以绕道,但不能倒流。”
回到办公室,顾晓梦已经在等他。她带来了一个坏消息:省检察院的正式批捕文件已经下达,姐夫明天就要被移送看守所。
与此同时,S线方案的最新评估报告也送来了。在经济效益一栏,南线的评分明显高于北线,但在“综合考量”项却被打了低分。评语很模糊:“需考虑区域发展整体布局”。
晚上,沈墨独自在办公室研究北线方案的土地资料。在厚厚的附件里,他发现了一页被刻意模糊的扫描件——那是一份地块控制性详规的批复文件,签署日期竟然在S线规划之前。
这意味着,某些人早就知道S线会走北线,提前布局了土地。
他立即把这份文件发给许半夏。一小时后,许半夏回复:“这份批复文件的文号有问题。我查了当时的档案,这个文号对应的其实是另一个项目。”
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正在慢慢浮出水面。
深夜,沈墨站在清河市全景图前。南北两条规划线像两道疤痕,刻在这座城市的肌体上。而他现在要做的,不仅是选择一条路,更是要揭开疤痕下的脓疮。
手机响起,是姐姐发来的信息:“律师说,明天就要移送了。你那边……有办法吗?”
沈墨闭上眼睛。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每一盏灯都像一个等待答案的问题。
他知道,自己正站在风暴的中心。而这场风暴,将决定很多人的命运。
包括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