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常委会结束的当天下午,清河市委大楼的会议室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关于市域铁路S线方案的最终决策会议,在这里召开。与之前专家评审会的学术交锋不同,这里弥漫的,是纯粹的政治气压。
市委书记周明远端坐主位,面容沉静如水,看不出丝毫倾向。他的左手边,是力推南线方案的沈墨,以及几位支持南线的常委;右手边,则是脸色晦暗不明的姜云帆,以及常务副市长等北线的拥趸。椭圆形的会议桌,无形中划开了一道楚河汉界。
“情况大家都清楚了。”周明远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带着主政一方的威压,“专家评审的意见很明确,南线更优。公众投票的结果也出来了,民心所向,也是南线。今天这个会,就是最后定盘子。”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在姜云帆脸上略有停顿,“有什么最后的意见,现在可以提出来。一旦形成决议,就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
会议室里一片沉寂,只有空调出风口的微弱嗡鸣。之前的激烈争论似乎已经耗尽了所有人的力气,或者说,在专家意见和民意数据的双重压力下,反对者暂时失去了公开抗辩的底气。
姜云帆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桌上的钢笔,笔帽与实木桌面接触,发出几不可闻的“嗒、嗒”声,像是在读秒。他知道,周明远这番话,看似公允,实则已经定了调子。专家和民意,这两面大旗被沈墨牢牢攥在手里,此时再强行反对,不仅不明智,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常务副市长清了清嗓子,试图做最后的努力:“周书记,各位同志,专家意见和民意,我们当然要尊重。但是,北线涉及的开发区,是省里挂号的重点项目,关系到我们清河未来的产业布局和经济增长点。一旦改变规划,之前的一些招商承诺、土地预审批,都会产生连锁反应,这个损失……是不是再慎重评估一下?”他的话,将经济代价和上级关注点摆了出来,试图寻找新的平衡。
沈墨正准备开口回应,周明远却抬手制止了他。书记的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姜云帆:“云帆同志,你是分管领导,你的意见呢?”
一瞬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姜云帆身上。他抬起头,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顾全大局的表情,甚至带着一丝沉痛:“我尊重专家组的专业判断,也高度重视人民群众的意愿。”他顿了顿,仿佛下定了很大决心,“既然数据和事实都表明南线更符合清河的整体利益和长远发展,我个人……拥护组织的最终决定。之前坚持北线,也是出于对开发区发展的考虑,现在看来,可能视野不够开阔,有些局限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服从态度,又轻描淡写地将自己之前的全力阻挠归结为“工作视角”问题,保留了政治上的体面。
沈墨心中冷笑,姜云帆的“果断”放弃,恰恰说明他嗅到了危险,准备止损,或者,他早已准备了后手。但此刻,沈墨不会点破。
周明远点了点头,对姜云帆的态度似乎表示满意。“既然没有其他反对意见,那么,关于市域铁路S线方案,采纳南线规划。请发改委牵头,规划、交通、财政等部门配合,尽快完成后续报批和前期准备工作,确保项目早日开工建设。散会。”
“采纳南线方案”这六个字,如同法槌落下,一锤定音。
众人起身离席。姜云帆率先走出会议室,脚步很快,没有看任何人。常务副市长叹了口气,拍了拍沈墨的肩膀,意味复杂地也走了。
周明远走在最后,示意沈墨留一下。
等其他人都离开,周明远关上门,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他脸上的威严稍稍敛去,露出一丝疲惫。“沈墨啊,这一仗,你打得漂亮,也打得很险。”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陆续驶离的车辆,“姜云帆背后,不是一个人。你断了某些人的财路,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我明白,周书记。”沈墨站到他身边,“但这条路,是正确的路。”
“正确,不代表好走。”周明远转过身,目光锐利,“专家评审和公众投票,是你最有力的盾牌,但也要防止别人从别的角度捅刀子。项目推进过程中,资金、审批、拆迁……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都可能被无限放大。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会小心,确保项目在阳光下运行。”沈墨郑重承诺。
“光有阳光还不够。”周明远意味深长,“还要有霹雳手段。去吧,把项目做好,给清河百姓一个交代。”
沈墨离开市委大楼时,夕阳正将天边染成一片壮丽的橘红色。他深吸一口气,并没有感到太多的轻松,反而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方案之争结束了,但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他拿出手机,先给顾晓梦发了一条信息:“常委会通过,南线。”
顾晓梦几乎秒回:“意料之中。但风暴才刚刚开始,小心资金环节。”
几乎是同时,许半夏的电话打了进来,声音带着欣喜和关切:“听说通过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能行!晚上……庆祝一下?”
“好。”沈墨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不过半夏,接下来,可能还需要你的法律专业支持,项目推进,尤其是拆迁补偿,必须依法依规,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放心,我这边准备好了。”许半夏语气坚定。
挂了电话,沈墨正准备上车,另一部加密的工作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号码,是岳川。
“老师。”
“结果我知道了。”岳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听不出喜怒,“这一步走得对,但你也把自已放在了火上烤。姜云帆的退,不是认输,是换了一种进攻方式。他背后那位省城的老泰斗,虽然退了,但门生故旧还在。接下来,你要应对的,可能是来自更高层面的‘关切’和‘指导’。”
沈墨握紧了手机:“我该怎么做?”
“持身以正,行事以密,借势以力。”岳川缓缓说出九个字,“牢牢抓住‘民生’和‘发展’这两个最大的势,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秦衡那边,可以多走动。顾晓梦在省金融系统,消息灵通,要借她的力。还有,那个姜云帆,我看他未必是铁板一块,这次他退得这么干脆,内部未必没有裂痕……留心观察。”
“谢谢老师指点。”
“路还长,戒骄戒躁。”岳川说完,便挂了电话。
沈墨坐进车里,没有立刻发动。他回味着周明远的提醒和岳川的指点,目光渐渐变得深邃。是的,表面的胜利之下,暗流更加汹涌。省里的态度、资金的监管、姜云帆下一步的动作、还有那条隐约牵连到玉泉县城的利益链……千头万绪,都需要他谨慎应对。
他拿起平板电脑,调出S线南线的详细规划图,手指在上面缓缓划过。这条凝聚了无数人心血和期待的铁路,绝不能成为某些人攫取利益的工具,它必须成为清河的发展动脉,民生纽带。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的私人会所里。
姜云帆面前的红酒一口未动。他对着手机,语气恭敬却带着不甘:“……是的,爸,常委会已经定了,南线。……是我工作没做到位,没想到沈墨搞出公众投票这一手,加上专家评审……是,我明白,暂时不能硬顶了。……嗯,我知道,省里那边的审批环节……好,我清楚了,我会注意方式。……沈墨?他现在风头正盛,不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等着看他能走多远。”
挂了电话,他猛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失败是暂时的,在这盘大棋局里,丢掉一个子,未必满盘皆输。他拿起内线电话:“让城投的老李来见我,马上。”
窗外的夜色渐渐浓重,清河市的霓虹次第亮起,勾勒出城市的轮廓。这条决定城市脉络的铁路,在经历了激烈的明争暗斗后,终于确定了方向。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决定路线只是开始,如何将图纸变为通途,真正的博弈,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