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贵案的成功解决,像一块投入信访中心这潭死水的石头,激起的涟漪远比沈墨预想的更为持久。
最直接的变化来自科员小陈。他看向沈墨的眼神里,除了原有的敬畏,更多了近乎崇拜的光彩。他开始主动整理其他积案中可能涉及类似“信息壁垒”或“程序空转”问题的卷宗,并尝试按照沈墨梳理王德贵案的方法,标注出关键节点和待查证的信息缺口。
“沈主任,您看这个劳动仲裁执行不了的案子,”小陈将一份卷宗放到沈墨桌上,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积极性,“也是卡在几个部门之间,都说不是自己的责任。是不是也能用您那个……图谱的方法分析一下?”
变化同样发生在老钱和老孙身上。
老钱依旧捧着那个枸杞保温杯,但耷拉的眼皮抬起的频率明显高了。一次午休,他晃悠到沈墨办公室门口,状似随意地闲聊:“沈主任,王德贵那事儿,办得确实漂亮。以前我们也不是不想办,就是觉得使不上劲,到处碰壁。你这法子……嗯,有点门道。”
他没有明确表示支持,但话语里那股消极抵触的意味淡了许多。
而老孙的转变则更为实质。一天下午,他拿着一份涉及多部门协调的城乡建设类复杂信访件,敲开了沈墨的门,脸上少见地没了那份惯常的嘲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别扭和务实的神情。
“沈主任,这个案子,扯皮快一年了。”老孙将卷宗放在桌上,手指点了点,“住建局、自然资源局、街道办,还有两家管线单位,来回踢皮球。我腿都快跑断了,嘴皮子也磨破了,没用。你那个……嗯,画图的办法,能不能帮着看看,关键卡在哪儿?”
这是第一次有老同事主动向他请教“新方法”。沈墨没有丝毫拿捏,立刻接过卷宗,仔细翻阅。他发现这起纠纷源于老旧小区改造中管线迁移导致的邻里矛盾和补偿问题,涉及权责划分和资金分摊,确实错综复杂。
“孙老师,您坐。”沈墨铺开一张白纸,一边听老孙补充细节,一边开始勾勒关系方和问题节点,“我们先不急着定性,把涉及的所有单位、他们各自的依据、已经做过的协调努力,以及目前的争议焦点,全部列出来。”
他运用系统思维,快速将一团乱麻理成了几条清晰的线索链,并指出了几个可能被忽略的协调切入点和政策依据。老孙在一旁看着,眼神从最初的将信将疑,逐渐变得专注,甚至偶尔会插话补充一两个他掌握的关键信息。
“照你这么一画,好像……是清楚点了。”老孙摸着下巴上的胡茬,若有所思,“以前光知道他们互相推,没细琢磨过推诿背后的具体关节。要是按这个思路,或许可以试着从市级层面的老旧小区改造专项资金申请入手,倒逼他们明确责任……”
“这是一个很好的思路。”沈墨肯定道,“我们可以尝试以此为核心,重新制定协调方案。”
老孙拿起那张画满关系图的白纸,仔细折好放进口袋,临走前,回头看了沈墨一眼,语气复杂:“沈主任,以前觉得你们这些高学历的,就会玩虚的。现在看来……也不全是。你这套,对付这些扯皮事,好像还真有点用。”
这话算不上多么热情的赞美,但来自老孙,已是难得的认可。
沈墨知道,这种态度的转变,并非源于对他个人的认同,而是源于对“成功方法”的信服。王德贵案证明了新方法的有效性,打破了“没办法”的思维定式,让这些在旧模式中疲惫不堪的老同事,看到了一种提高效率、真正解决问题的可能。
信任,正在一件实实在在的成果基础上,开始缓慢建立。
这也让沈墨更加坚定了推行内部信息协同平台的决心。只有将这种个案的成功经验转化为可复制、可推广的工作机制,才能从根本上提升信访工作的效能。
他重新拿出了那份被搁置的平台构想草案,开始结合王德贵案和刚刚老孙这个案子的实践经验,进行修改和完善。
改变的种子已经播下,并在现实的土壤中发出了第一棵嫩芽。
然而,沈墨也清楚,玉泉县这潭水,深不可测。王德贵案的顺利解决,某种程度上是对方为了避免暴露更大问题而做出的战术性退让。下一次,当他们触及到真正核心的利益时,恐怕就不会如此轻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