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那番看似关心实则警告的谈话,如同在信访中心原本稍有松动的氛围里,悄然注入了一股寒气。
变化是细微而迅速的。
科员小陈不再像之前那样,主动将疑难案卷送到沈墨桌上。当沈墨问起几个正在梳理的积案进展时,小陈眼神闪烁,支吾着说:“孙老师说他那边先跟跟进,让我……让我先处理些日常登记。”
老孙见到沈墨,虽然不再像最初那样冷嘲热讽,但也恢复了之前那种公事公办的疏离,绝口不再提请教方法的事。一次沈墨想与他讨论那个涉及多部门协调的城建案子下一步方案,老孙只是含糊地摆摆手:“那个啊,先放放,最近手头别的事多,顾不过来。”
就连一向与世无争、只等退休的老钱,捧着枸杞杯路过沈墨办公室时,脚步都加快了几分,仿佛里面有什么不祥之物。
一种无形的隔阂与紧张感,重新弥漫开来。
沈墨心里明镜似的。这绝非偶然。老马传达的“信号”已经生效——沈墨的“锐意进取”触怒了薛副县长,跟他走得太近,可能会引火烧身。于是,那些刚刚燃起一点热情的火苗,迅速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生存智慧所浇灭。
“老规矩”重新占据了上风。这“规矩”的核心就是:按部就班,不出错就是功;模糊处理,不沾锅就是能。
一天下午,一位反映村集体账目不清的信访人情绪激动地在接待大厅嚷嚷,指责中心转办后镇里的回复是“官样文章”,根本没有解决问题。按照沈墨之前推动的工作思路,这种情况应该启动初步核查,至少要与镇里进行更深入的沟通。
但负责此案的老孙,只是熟练地安抚着信访人,重复着“已经转办,请耐心等待”、“我们会继续督促”之类的套话,最后甚至暗示对方:“老哥,有些事,较真下去对你也没啥好处,差不多就行了。”
信访人最终带着失望和更多的怨气离开了。
沈墨站在办公室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知道,老孙并非恶意,这只是他在这套系统里生存多年形成的本能。在“稳定”和“不出事”的绝对优先级面前,个体的公正和问题的实质解决,往往可以被牺牲。
“沈主任,看到了吧?”老马不知何时又出现在旁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这就是现实。大家都要吃饭,都要养家糊口。有些线,不能踩;有些事,不能碰。光靠一腔热血,是走不远的。”
沈墨没有反驳。他清楚地认识到,仅仅依靠个案的突破和零星的方法改变,无法撼动这深植于土壤的惰性。只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潜规则依然盛行,只要敢于做事的人反而要承担风险,那么信访中心的困局就无法从根本上打破。
他需要一种更强有力的“势”,来打破这种僵化的平衡。
他想起了秦衡书记提到的“最多跑一次”改革向基层延伸的契机。这或许就是一股可以借用的“东风”。
他回到办公室,反锁了门,重新摊开那份修改中的信息协同平台构想草案。这一次,他不再将其仅仅视为一个内部工具,而是将其与“最多跑一次”改革的精神内核相结合,将其定位为“提升基层治理效能、打通服务群众最后一公里”的创新试点项目。
他要将这个平台的构想,包装成落实上级改革要求的具体举措,赋予其政治正确性和政策高度。如此一来,那些试图以“稳定”为名阻挠的人,就不得不掂量一下对抗改革风向的代价。
风险依然存在,薛伟的反击也不会停止。但坐以待毙,只会让刚刚打开的局面重新封闭。
他必须借助更大的“势”,主动破局。
起草新的方案说明时,他的目光落在日历上——距离城投公司“北部物流园区”项目的环评批复到期,又近了一天。
时间,似乎并不站在故步自封者那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