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他眼前似乎浮现出了上元节的灯笼,层层叠叠的,晃得他眼角酸涩。
那是太安五年的上元佳节,天启城的朱雀大街被灯笼照的亮如白昼。
他偷偷溜出城玩,彼时他和他的母妃并不受宠,团圆的节日,也没什么人注意他,哥哥上元节也依然在读书,可他年纪尚小,贪玩,宫里也没什么人陪他玩,他便溜了出来。
街上比皇宫里热闹得多。
十三岁的少年穿着布料有些普通的布衫,混在人群里,像一株怯生生的青竹。
糖画摊前的长龙,杂耍班子的喝彩,还有姑娘们手里的琉璃灯,一切都新鲜得让他手足无措。直到被人流挤得撞翻了个卖糖葫芦的摊子,他攥着被糖浆粘住的袖口,看着摊主叉腰怒骂,竟忘了该如何辩解。
彼时的萧若风,还没有成为小先生,也没有如今能够对一切运筹帷幄的自信与坦然。
“爷爷!他不是故意的!”
清脆的女声像檐角的风铃,撞碎了他的窘迫。萧若风抬头时,正撞见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红袄绿裙,手里还举着盏兔子灯。她把手里的糖葫芦往摊主手里一塞,仰着小脸道:“这串赔给你,不许骂他!”
摊主认得那身锦缎,嘟囔两句便收了摊。小姑娘却没走,转身踮脚替他擦掉袖口的糖渍,指尖软软的,带着糖葫芦的甜香:“没事儿的,小哥哥,你又不是故意的。你也跟家里人走丢了吗?”
萧若风那时还不擅言辞,只讷讷点头。
“我叫百里辞楹。我和我哥走散了,但是他说,如果走散了,不要着急,他会来最大最好看的那盏灯前找我,他一定会找到我的,你也别着急,和我一起等等你家里人吧。” 她晃了晃兔子灯,灯影在她脸上跳,“我哥说天启城的上元节越来越热闹了,果然没骗人!你看那盏凤凰灯,是不是很好看?”
她定定的望着那盏灯,不知为何,眼神里浮现一抹忧愁。
小姑娘声音娇娇软软的,带着稚气,说话却很有条理。
萧若风却被她的名字吸引住,他虽然不受宠,但毕竟姓萧。
百里这个姓,在朝中可仅此一家。
可他今夜不关心这个。只想跟着这个小姑娘。
她拉着他挤到河岸边,指着最大的那盏琉璃灯叽叽喳喳。
他后来调查后才知道,那是镇西侯爷进京述职,带了一双孙子孙女来看上元。算起来,那是镇西侯府第一年离开天启,在叶羽大将军被判谋逆满门抄斩之后。
所以她眼神里流露出来的难过,是因为昔日的好友吗?
叶羽大将军与镇西侯爷乃是至交,他的儿子与百里家也一向关系很好。
而他,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竟在那天,被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拉着,看了半宿的灯。
她哥哥没有骗她,果然找到了她。
虽然在那一刻,他有点希望,她哥哥骗了她。
临别时,她塞给他半块桂花糕,油纸还带着余温:“我爹说明天就要回乾东城了,你要是去乾东城,就来镇西侯府找我!我让厨房给你做茉莉香糕,比这个还好吃!”
他攥着那半块糕,看着她被哥哥拽着跑远,绿裙角在灯笼影里一闪,像只掠过水面的翠鸟。
那时的他,只当是上元节一场短暂的梦。
尽管他一直知道,她是谁,可他不敢奢望,此生能有再见面的机会,天启不是什么好地方,他已经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迅速成长为出类拔萃的儿子,也有了高强武艺傍身,可他愈加看得清楚,天启的水太浑浊了。
她不来,才是最好的。
可他却没料到,多年后师父口中的 “小师妹”,竟是那个举着兔子灯的小姑娘。
萧若风深深呼出一口气,有些不可置信。
谁能想到,他们竟然还有一段师兄妹的缘分?
马车忽然停了。雷梦杀推醒他:“老七,到侯府门口了。”
萧若风掀开车帘,镇西侯府的朱漆大门在暮色里沉沉矗立。他深吸一口气,指尖触到腰间的玉佩,那是他后来寻遍天启城,才找到的同款兔子玉佩,一直贴身戴着。
原来有些相遇,从一开始就藏着伏笔。
他整理了一下雪白色长衫,戴上藩篱时,忽然想起她曾对他说的最后那句话:“你要是去乾东城,就来镇西侯府找我!我让厨房给你做茉莉香糕,比这个还好吃!”
唇角不自觉漾起笑意,萧若风抬步走进侯府。
也许她不记得他了,但没关系,他会永远记着。
......
镇西侯府。
“世子,学堂的使者到了。”
萧若风和雷梦杀戴上藩篱,下了马车,远远看着百里成风骑马而来。
二人微微躬身,行了个礼,是学堂的礼节,倒是有几分学堂规矩。
百里成风并未下马,而是在马上抱拳,道:“小先生,久仰。”
萧若风微微点头示意,百里成风道:“二位远道而来,侯府已备下薄茶,里面请。”
一行人就这样进了镇西侯府。
百里洛陈还没回来,百里成风坐在对面,饶有兴趣的看着坐没坐相的雷梦杀,好奇道:“这位是?”
“哎世子爷甭管我,”雷梦杀摆摆手,笑道:“我啊,这次来,只是想来找两个朋友,您就当我不存在就是了。”
萧若风无奈而笑:“这是我的一位师兄,出身江湖,言行无拘束惯了,世子爷见谅。”
“原来也是李先生座下弟子。”
“哎,可别被那老头唬住,他不过就是一个矫情的老头,非要让我们戴着这玩意。”雷梦杀吐槽道。
萧若风面纱下的脸划过一抹无奈,“言重了。”
百里成风抿了口茶,试探道:“不知小先生,此次来乾东城,是想带走几个人?”
萧若风薄唇微微抿起,视线垂下,指尖在茶盏底部摩挲片刻,道:“若是小先生此次来,想带走两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