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楹和东君……他们都很担心你。”玥瑶压低声音,语气复杂道。
叶鼎之唇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带着一丝自嘲:“我方才,已经偷偷燃了安眠草……但他们内力深厚,怕是睡不沉。我们……说话再轻些。”
玥瑶的眉头轻轻蹙起,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叶鼎之的语气,分明是对如今的局势早有预料,甚至,他已经做好了决定,他早已算计好了一切,看起来就连这短暂的清醒与告别,都不愿惊扰你们难得的安眠。
玥瑶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就只见叶鼎之深深地、近乎贪婪地看了你最后一眼,然后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无比克制地、强迫自己扭开了头,不再看你。接着,他覆在你手背上的那只手,开始一根一根地、极其缓慢却坚定地,将你紧紧攥着他的手指掰开。
他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或是弄醒了你,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可是,却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
每掰开一根手指,他的指尖都微微颤抖,眼中的痛苦,仿佛就深了几分。
可他没有停下。
终于,你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叶鼎之像是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浑身轻颤了一下,才慢慢的站起身,他内伤并未痊愈,脚步还有些虚浮,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可他的身影,依旧挺拔。
他不再回头,拖着沉重而虚弱的步伐,向篝火光芒边缘的黑暗中走了几步。
如今的他,更适合这样的黑暗。
玥瑶知道他有话要说,默默起身跟了上去。
“叶公子……是想同我说什么?”玥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叶鼎之背对着她,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单薄,望着远处深沉的夜色,声音飘忽而平静:“你应该……猜得到吧?”
玥瑶摇了摇头,眼中充满了困惑与探究:“我见过许多走火入魔之人,他们或癫狂失智,或嗜杀成性……却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神智如此清醒,良知似乎也未曾泯灭……叶公子,你这入的,究竟是什么魔?”
叶鼎之闻言,淡淡地笑了笑,那笑声里充满了苍凉与洞彻:“魔……本就在一念之间。之前的我,在那滔天的恨意与绝望中,确实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天下苍生与我何干?只想杀尽所有阻我、负我之人。在你们正道看来,那时的我,与魔何异?”
他顿了顿,自嘲的意味更浓:“或许我入的,不是失去理智的疯魔,而是……清醒的魔。一颗心堕入无边黑暗,却偏偏比任何时候都看得更清楚……清楚自己的罪孽,清楚前方的绝路,也清楚……与她之间,早已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的声音骤然变得沙哑低沉,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痛楚,视线忍不住再次隐忍地投向你的方向,又迅速强迫自己移开,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奢侈的折磨:“她想要救这天下,又妄想着……救我。这不是正道,也不是魔道,是她自己的道,她的道,光明坦荡,足以容纳山河,可是…….”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蚀骨的疼痛压下去,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她的道再大,她的心再诚……我也注定,无法再与她并肩而行了。我这满身的罪孽,我这通往深渊的路…….不能…….也舍不得让她沾染分毫。”
玥瑶听着他平静却字字泣血的话语,心头剧烈的一跳。
此刻的叶鼎之身上,没有魔头的暴戾,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的孤寂与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更重要的是,她从叶鼎之身上,看出了一种赴死的决绝之意。
他清楚地知道一切,却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
他缓缓转过身,面对着玥瑶,脸上露出一抹极其轻微、却仿佛卸下千斤重担的微笑,轻声道:“方才与东君一战,他如今也已经悟出了自己的道,我很高兴,想来有他在,阿楹她必不会有什么闪失,所以…….我要走了,我会用自己的方式,终结这一切。”
东君今日在皇宫,痛揍了一顿萧若瑾,他觉得很解气,如今的东君,也有杀了萧若瑾的实力,他只是不想动手,为了天下,他考虑的比较多。
可是他确定,一旦伤害到你,东君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是了,你有疼爱你的哥哥,也有疼爱你的长辈们,就算…就算没有他,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你…….”玥瑶下意识地想阻拦。
“不必白费力气了。”叶鼎之打断她,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你拦不住我,而我…….也不想伤你。”
“可你的伤…….”玥瑶看着他依旧虚弱的样子,担忧道。
“无妨。”叶鼎之摇了摇头,“东君他并未下死手。更何况,虚念功的自愈之能,你应当最清楚。”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郑重: “等我离开后,等他们醒了,带着他们立刻往西走,越快越好,越远越好,不要再回头,更不要再…….与我产生任何干系!”
西边是镇西侯府和破风军的方向,也是目前战事相对缓和之地,她会得到父亲的庇护。
他抬起眼睛,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夜幕,看到了那既定的结局,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重复道:“我一定会用我自己的方式,终结这一切。”
玥瑶的眉头蹙得越发紧了,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无力感:“叶公子,东君和阿楹的性子,你比谁都了解。我…….如何能拦得住他们?尤其是阿楹,她认定的事,便是撞破南墙,也绝不回头,你真的…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叶鼎之垂下了眼眸,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掩去了眸底最深的痛楚。他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说道:“你就告诉小阿楹,我往西去了。”
玥瑶一怔,“那你…….究竟要去哪里?”
叶鼎之没有回答。
“叶公子,阿楹…阿楹她用情至深,你…”
“你应该知道,什么样的选择,是对她最好的,不是吗?”
叶鼎之没什么表情的打断了她的话,玥瑶一顿,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人觉得好的,真的就是好吗?
“帮我给东君说声,对不起。”
他最后道。
然后,他深深地、如同诀别般望了一眼篝火旁你沉睡的身影,仿佛要将你的模样刻进永恒。然后,他毅然转身,脚步虽然虚浮,却异常坚定地,一步步融入了山谷深处无边的黑暗之中。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那背影孤寂、决绝,仿佛独自走向命运的终局,再无回头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