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飞擦了擦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脸上依旧维持着那种略显滑稽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已带上了一丝慎重:“这个这个……侯爷明鉴,活计总归是要有人干的。下官既然领了这差事,总得走个过场不是?您不妨……简单说说,下官也简单记记,咱们彼此都省些力气,您看怎么样?”
说着,他竟真的从袖中掏出了一小叠裁剪整齐的素纸和一杆看似寻常的毛笔,正襟危坐,摆出了记录的姿态。
“阎王笔,催人命……”百里洛陈微微眯起眼眸,低声重复着这个令人闻之色变的名号,目光在那杆笔上停留一瞬,却并未立刻开口陈情。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权衡,又仿佛是一种无形的威压,随后,他缓缓将目光转向你,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老夫今日有些乏了,不想多言。辞楹,你代爷爷向胡御史陈情吧。”
“爷爷?”你微微有些诧异,但触碰到爷爷那双沉稳而充满信任的目光时,你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
你定了定神,郑重地点了点头:“是,爷爷。”
百里东君自知晓弹劾之事起,心头便憋着一股火气,此刻面对前来问询的御史,更是面色不善,让他来陈情,只怕会带出火药味。而你,虽然心中同样波澜起伏,但至少表面上还能维持住冷静与分寸。
于是,你轻轻整了整衣袖,往前迈了两步,恰好站在烛光摇曳的边缘,距离胡不飞仅几步之遥。你微微垂首,复又抬起,声音清晰而平和,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既如此,胡御史,晚辈便开始说了。御史笔下千钧重,还望您……听得仔细,记得清楚。”
烛光从你身后映照而来,为你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金色光晕。你身着一袭素雅精致的月白绡纱襦裙,裙摆处用金线绣着的并蒂莲纹在光影中若隐若现,随着你细微的呼吸轻轻起伏,恍若月下湖面泛起的粼粼涟漪。腰间茜色丝绦系着一枚质地温润的玉佩,随着你站定的动作,玉佩轻晃,将跳跃的烛光折射成细碎晶莹的星子,散落在裙裾之间。
当你抬眼看过来时,乌青如云的鬓发间,一支珍珠步摇的流苏随之轻颤,发出极细微的叮咚声。烛火在你浓密卷翘的眼睫下投下两小片蝶翼般的阴影,而你的眼眸,在光影映衬下,如同盛着一泓清澈的春水,波光潋滟,使得整张精致如玉的脸庞都笼上了一层朦胧而柔和的光晕。朱唇微抿,唇角似乎天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淡笑意,被温暖的烛光晕染开来,颊边若隐若现的梨涡仿佛盛满了蜜糖般的温柔,连那跳动的烛火,都仿佛不自觉地被吸引,光线温柔地沿着你美好的轮廓流淌。
然而,这极致的柔美与静谧,仅仅维持了一瞬。
下一秒,你脸上的那丝浅淡笑意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冷而带着凛然锋芒的神情。你挑起一边眉毛,唇角勾起一个近乎冰冷的弧度,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镇西侯府统辖西境,麾下确有带甲十万,皆为守土卫国之锐士,镇守国门,从无二心,亦绝无乱国之念!此番侯爷奉旨入天启,世子百里成风奉命留守乾东,执掌破风军。世子年轻,性情刚直尚武,然离京前,侯爷已严令告诫:无论天启之事结果如何,无论侯爷安危与否,镇西军一兵一卒,绝不可擅离防区,轻举妄动,此乃对陛下、对朝廷最大之忠诚。”
胡不飞握着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笔尖在素纸上留下了一个略显潦草的墨点。
他感觉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这哪里是娇弱闺秀的陈情?分明是铿锵有力、暗藏机锋的宣告。
你并未停顿,目光灼灼,继续道:“镇西侯府深信,陛下圣明,御史台诸位大人监察百官,明察秋毫,定能秉公处置,查明诬告之源,还我镇西侯府以清白、还我爷爷以公道!若有必要,我爷爷百里洛陈,愿与那诬告之人,于朝堂之上,于陛下面前,当庭对质,以正视听!”
胡不飞额角原本细密的冷汗此刻汇聚成珠,顺着脸颊滚落,滴在官服的前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他写字的速度不自觉地加快,笔尖与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在寂静的厅堂内格外清晰。
你微微吸了一口气,声音拔高少许,带着最后的郑重与恳切:“万望胡御史,能将镇西侯府上述之言、所陈之志,如实上达天听,禀明陛下,吾镇西侯府满门忠烈,在此拜谢!”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厅内一片寂静。胡不飞心跳如擂鼓,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他几乎是用尽了力气,才写完最后一个字,随即如同耗尽了所有精力般,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大口浊气,后背的官服已然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而就在他抬头的瞬间,你脸上的冰冷与凛然已如冰雪消融,重新换上了那副无可挑剔的、甜美柔婉的大家闺秀笑颜,仿佛刚才那一番掷地有声、隐含锋锐的陈词只是众人的错觉。你微微歪头,语气关切:“如何?胡御史,可都记好了吗?”
胡不飞连忙点头,声音都有些干涩:“记好了,记好了,一字不落!”
你笑意更深,眼眸弯弯如月牙,语气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提醒:“那便好。御史笔下关系重大,还望……真的一字不差才好。”
“自然,自然。”胡不飞忙不迭地应承,心中却暗自倒吸一口凉气。这位百里小小姐,简直……简直是位披着月华锦缎的蛇蝎美人。
外表柔弱堪怜,内里却锋芒毕露,绵里藏针,他今日算是领教了。
又假意寒暄客套了几句,你和百里东君一左一右,送胡不飞至行馆门口。夜风带着寒意吹来,胡不飞似乎打了个哆嗦,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搓着手,眼巴巴地看向百里东君,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小公子,那个……昔日碉楼小筑惊世骇俗的七盏星夜酒……下官实在是心向往之,不知……”
百里东君正为爷爷之事心绪难平,闻言干脆利落地打断他,语气硬邦邦的:“你若真有本事,能证明我爷爷清白无罪,莫说一杯,我送你几坛又如何!”
胡不飞眼睛骤然一亮,仿佛看到了世间至宝,连声道:“当真?那……那这酒,下官可是喝定了!”
百里东君挑眉,带着怀疑:“哦?听胡御史这意思……莫非御史台已握有能证明我爷爷清白的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