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之后,你背靠着冰凉的竹竿,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原来他亲自去乾东城,承受了如此大的压力;原来他近日的忙碌憔悴,并非全然为了朝政;原来他与青王、景玉王的周旋,背后还有为你断绝麻烦的考量;原来他今夜早已在此等候多时,带着未愈的伤,独自忍受着寒夜的清冷……
而你,之前却还在心中埋怨他的“权衡”,怀疑他的“心意”。
巨大的愧疚与一种尖锐的心疼,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你。
庭院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夜风似乎也停滞了,只有萧若风压抑不住的、低低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地响起,每一声都显得那么无力。
他还是没有立刻回答。你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微微蹙眉、陷入沉思的模样。
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
良久,萧若风仿佛放弃了所有挣扎,他微微阖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深深的疲惫与一丝……释然的苦涩。他望着地上自己被月光拉长的孤影,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无比清晰地,顺着夜风,一字不落地飘入你的耳中:“你说得对,啸鹰。”
他承认了。
“我有我的私心。”
这简单的几个字,却仿佛耗尽了萧若风全身的力气,月光照在他苍白的侧脸上,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
“我无法否认,当我想到她可能会因家族蒙难而担忧哭泣时,我的心……会乱。当我想到有人可能借此机会再对她不利时,我的剑……会想杀人。当我得知必须有人去接侯爷时,我第一个念头是,若必须有人去做这把可能伤人的刀,那不如是我,至少……我能控制刀锋的方向,尽力不让她和她的家人受到额外的伤害。”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激昂的表白,只有平静的陈述,却比任何情话都更撼动人心。那是一个习惯了背负责任、隐藏情绪的王爷,在最信任的属下面前,对自己内心最柔软角落的一次罕见袒露。
“我敬重侯爷,我相信他的忠诚。但促使我如此不惜代价、奔走周旋的,除了这份相信,确实还有……我不想看到她伤心,不想看到她置身险地,更不想……因为任何原因,让她与我,走向彻底的对立。”
他缓缓转身,面向叶啸鹰,脸上露出一抹极淡、却饱含无尽复杂情绪的苦笑。
“这私心,或许会成为我的弱点,或许会让我在接下来的漩涡中步履维艰。但是啸鹰……我控制不住。”
“若守护公理正义与保全她在意的一切,这两条路能有重合之处,那便是我最大的幸运。若不能……”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愈发低沉,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那我便竭尽全力,去铺一条能让它们并存的路。纵然……这条路注定荆棘密布,需要我付出更多。”
竹影后,你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滑落,滴在手背上,滚烫灼人。
你紧紧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心中却已翻江倒海。
所有之前的怨怼、猜疑、故作疏离,在这一刻都被他这平静而沉重的私心,击得粉碎。
你忽然明白了爷爷所说的用心感受。
他用他的方式,在皇权、责任与对你的情感之间,进行着怎样艰难的跋涉与守护
那些你看不见的付出,那些他独自承受的压力,远比一句简单的喜欢要沉重得多。
叶啸鹰听着萧若风的坦白,神色也缓和下来,眼中充满了敬意与心疼。
他深深一揖:“王爷,属下明白了。是属下僭越。无论前路如何,啸鹰誓死追随!”
萧若风摆了摆手,疲惫道:“下去吧。药……我一会儿就喝。”
“是。” 叶啸鹰不再多言,恭敬退下,这次是真的离开了。
庭院中,再次只剩下萧若风一人。他独自站在月光下,背影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深沉的孤寂。
他缓缓抬手,接住一片被夜风吹落的竹叶,指尖轻轻摩挲,仿佛在触碰某个遥不可及的梦。
叶啸鹰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庭院外,夜风重新接管了这片寂静的天地。
你在那丛修竹后,背靠着冰凉挺直的竹竿,用力闭了闭眼,将翻涌到眼眶的热意和喉咙口的酸涩狠狠压了回去。
你做了几次绵长的深呼吸,直到指尖不再微微颤抖,才终于理清混乱的思绪,抬步,从幽暗的竹影中走了出来。
几乎是在你细微的脚步声响起的第一瞬间,那个背对着你、仿佛沉浸在无边孤寂与疲惫中的身影便蓦然一僵,随即迅速回身。
月光如水,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身上。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你清晰地看到,那张清俊的脸上所有真实的脆弱、挣扎与深情,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被一种你极其熟悉的、温润如玉的从容微笑所取代。那笑容仿佛戴了太久的面具,已经与他的容颜融为一体,若不是你亲耳听见了方才那番剖白,你几乎要以为,那个流露出深沉私心与无尽疲惫的萧若风,只是月夜下的一个幻觉。
“阿楹,你来了。”他笑着开口,声音温和平静,听不出丝毫异样,仿佛刚才与叶啸鹰那番对话从未发生,他也只是刚刚抵达此地,恰好与你相遇。
你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你定了定神,也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歉意的笑容,走到他面前几步处站定,目光落在他脸上,借着清亮的月光,你能更清楚地看到他比平日更加苍白的脸色,眼下的青影,以及因极力压制咳嗽而微微抿紧的、失了血色的唇。
究竟是他太擅长掩饰,将所有的伤痛与压力都藏在完美的表象之下,还是过去的你,被自己的情绪蒙蔽了双眼,刻意忽略了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些细微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