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天霜郡城的喧嚣渐渐沉淀,唯余更夫悠长的梆子声在街巷间回荡。叶尘与苏沐晴回到紫云商会那间静谧的院落,白日里为商会移山填海般的壮举所带来的微疲,在清凉的夜风中悄然消散。
他静立庭中,并未急于调息,目光却投向城北那片笼罩在淡淡寒雾中的巍峨府邸——冷家。天霜郡三大家族之一,以冰系功法立族,亦是流云宗煞气功法在天霜郡最坚定的抗衡者。
“冷家…”叶尘轻声自语,眸中闪过一丝凝重。与王绝一战,那蚀骨噬魂的九幽煞气之阴毒酷烈,他体会最深。冷家常年与流云宗势力交锋,其弟子门人所受煞气侵蚀之苦,恐怕远超外人想象。这份恩怨,已不单单是个人情谊,更关乎阵营与生存。
“尘哥哥,”苏沐晴捧着一盏温热的参茶走来,柔声道:“冷姐姐她…冷家与流云宗缠斗多年,门下弟子折在煞气之下的不在少数,听闻有些重伤者,即便保住性命,也常被煞气缠身,修为尽废,生不如死…”她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忍与担忧。
叶尘接过茶盏,指尖传来温润触感,眼中却掠过一抹寒芒。王绝那厮的功法,确是遗祸无穷。他饮尽参茶,将茶盏轻轻放下,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沐晴,我们去冷家。”
冷家府邸,位于城北冰泉湖畔。与王家那种张扬霸道的风格不同,冷家府邸通体以冰蓝色的寒玉与万年玄冰砌筑而成,飞檐斗拱,雕栏画栋皆透着一股清冷孤高的气息。尚未靠近,便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丝丝寒意,以及一种…深藏在冰寒之下,不易察觉的阴郁与隐痛。
通报之后,冷凝霜亲自迎出府门。她依旧一袭冰蓝长裙,身姿挺拔,容颜清丽绝伦,只是那冰蓝色的美眸深处,比往日更多了几分难以化开的凝重与疲惫。
“叶尘,沐晴妹妹。”她微微颔首,声音清冷如泉,“你们来了。”目光在叶尘身上停留一瞬,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似乎察觉到他气血愈发磅礴沉凝。
“冷姑娘。”叶尘拱手,“深夜叨扰,是为煞气之事而来。叶尘于煞气之下侥幸生还,略有些粗浅体会,或能对贵族受伤弟子有所助益,特来一试。”
冷凝霜眸光骤然一凝,深深看了叶尘一眼。她并未多问,只是侧身一引:“请随我来。”
穿过重重庭院,越往深处,空气中的寒意愈重,但那丝若有若无的阴冷煞气也愈发明显。最终,三人来到府邸深处一座完全由玄冰构筑的僻静偏殿——寒寂殿。
殿门开启,一股混合着刺骨寒意与阴邪煞气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令人神魂都为之颤栗。
殿内光线昏暗,仅靠墙壁上镶嵌的几颗夜明珠提供微光。十余名冷家子弟盘坐在冰冷的玄冰地面上,男女皆有,年纪不一,但个个脸色苍白如纸,眉宇间缠绕着一股驱之不散的漆黑煞气,周身气息萎靡混乱,正竭力运转家族功法,抵抗着体内煞气的侵蚀。殿内回荡着压抑的痛楚呻吟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几位冷家长老正在其间忙碌,以精纯的冰系罡元为弟子们镇压煞气,但效果甚微,他们的脸色也极为难看。
见到冷凝霜进来,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枯槁的老长老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与绝望,嘶声道:“大小姐…不行了…小三子的心脉快要被煞气彻底侵蚀了…老夫…老夫无能为力啊!”他指着角落一名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那少年已是气若游丝,胸口处一团浓稠如墨的煞气几乎要透体而出!
冷凝霜快步上前,玉指连点,精纯冰冷的罡元渡入少年体内,暂时延缓了煞气的蔓延,但她秀眉紧蹙,显然也只能治标不治本。她转头看向叶尘,冰眸中带着最后一丝希冀与难以掩饰的焦虑:“叶尘…”
叶尘目光扫过殿内惨状,尤其是那濒死的少年,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王绝的煞气,竟歹毒至此!
他一步踏出,已来到那少年身前。没有丝毫犹豫,他伸出右手,五指微张,缓缓按向少年被煞气笼罩的心口。
殿内所有冷家之人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惊疑、茫然,还有一丝死马当活马医的绝望。他们不认识叶尘,更感知不到他周身有丝毫罡元或寒冰气息波动,如何能对付这连长老们都束手无策的顽固煞气?
然而,就在叶尘手掌即将按下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仿佛来自远古的嗡鸣自叶尘体内响起!
他周身气血轰然奔涌,皮肤之下,那暗金色的混沌纹路以前所未有的亮度骤然闪耀,道道神纹如同活过来的太古龙鳞,流转不休!一股灼热、磅礴、带着湮灭与重生意境的混沌气血之力透体而出,并非罡元,却更加原始,更加霸道!
他的整只手掌,瞬间化为暗金之色,仿佛由神金铸就,散发出令人灵魂颤栗的恐怖气息!
“嗤——!!!”
手掌按在少年心口的刹那,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冰水!一阵极其刺耳、令人牙酸的剧烈腐蚀声猛地爆发出来!
那盘踞在少年心脉、顽固无比的浓稠煞气,仿佛遇到了天生的克星与帝王,发出了无声的尖啸,疯狂地扭曲、挣扎、试图反扑!但在那暗金气血的笼罩下,一切反抗都是徒劳!
众人肉眼可见地看到,那原本浓得化不开的漆黑煞气,竟以手掌为中心,迅速变得稀薄、焦黑,如同被无形的烈焰灼烧、净化,化作缕缕污浊的黑烟,从少年七窍中被迫逸散出来,随即又被那暗金气血彻底湮灭,消散于无形!
“呃啊…”那濒死的少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但脸上那骇人的黑气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虽然依旧苍白,却恢复了一丝生机应有的光泽。他心口那致命的煞气根源,已被强行拔除大半!
“这…这怎么可能?!”那枯槁老长老猛地瞪大双眼,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声音嘶哑尖锐,充满了无法置信的震撼!
其余冷家之人也全都傻了眼,呆若木鸡地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他们冷家秘传的冰心诀,以至寒罡元镇压,都难以撼动的顽固煞气,竟被这少年徒手…净化了?!
叶尘面色不变,眼神专注无比。他能感受到,这煞气阴毒无比,已与少年部分本源纠缠,强行净化对他消耗极大,且需极致精准的控制。他催动混沌石印,一丝微不可察却至高无上的混沌意蕴融入气血,小心翼翼地剥离、吞噬着那些最深处的煞气根须,同时避免伤及少年脆弱的生机。
过程缓慢而煎熬。叶尘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微微发白,显然消耗巨大。
整整一炷香的时间,殿内鸦雀无声,只有那令人心悸的净化之音和少年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终于,叶尘缓缓收掌。少年胸口那团夺命煞气已彻底消失不见,虽然依旧虚弱,但性命已然无忧,只需好生调养便能恢复。
“幸不辱命。”叶尘声音略带一丝疲惫,对冷凝霜道。
冷凝霜早已震撼得无以复加,她快步上前,仔细检查了那少年的状况,确认煞气确已根除,一双冰眸猛地看向叶尘,那其中蕴含的震惊、感激、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几乎要溢出来!
“叶尘…你…”她声音微颤,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这份恩情,太大了!救下的不仅是冷家一个优秀子弟,更是给了所有被煞气所困的冷家人一个前所未有的希望!
“长老!快!快扶小三子下去休息!”冷凝霜强压下激动,立刻吩咐道。
那枯槁老长老如梦初醒,连忙和几人小心翼翼地将那少年抬了下去,看向叶尘的目光,已充满了敬畏与感激。
叶尘略作调息,目光扫向殿内其他那些饱受煞气折磨、此刻正用无比渴望与希冀的眼神望着他的冷家子弟。
他深吸一口气,对冷凝霜道:“冷姑娘,我能力有限,无法一次性为所有人根除煞气。但或许…可以尝试另一种方法。”
他让冷凝霜取来十枚冷家常用的、用来存储精纯寒冰罡元的“冰玉符”。
叶尘拿起一枚冰玉符,双手合握,再次催动混沌气血与那一丝混沌意蕴,缓缓注入玉符之中。他没有试图改变玉符的寒冰属性,而是将自身气血中那净化、湮灭煞气的独特“意境”与“特性”,如同烙印般,深深铭刻进玉符的核心结构之中!
这个过程同样不轻松,对心神消耗极大。完成后,那枚冰玉符表面依旧寒气森森,但仔细感应,却能发现其核心深处,多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坚韧无比的暗金流光,散发着一股辟易邪祟、守护本源的奇异波动。
“以此符贴身佩戴,运转功法时,或能缓慢净化体内残余煞气,并一定程度上抵御外来煞气侵蚀。”叶尘将制作好的玉符递给冷凝霜,脸色又白了一分,“此法或许见效缓慢,但应可持续起效。这十枚,聊表心意。”
冷凝霜接过那枚看似寻常却蕴含着奇迹力量的冰玉符,感受着其中那迥异于寒冰却能与寒冰共存的奇异守护力量,娇躯微微一颤。她瞬间明白了这十枚玉符的战略价值!这简直是给常年与流云宗厮杀的冷家子弟,每人多了一道护身符!虽然无法根治重度煞伤,但对于预防和净化轻度侵蚀,有着难以估量的作用!
她紧紧握住那枚玉符,冰蓝色的眸子凝视着叶尘,那其中的清冷早已化为无比的郑重与深深的感激:“叶尘…此物…此恩…冷家…永世不忘!”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某个决心,声音斩钉截铁:“从今日起,叶尘你,便是冷家最尊贵的盟友!凡冷家所在之处,皆为你后盾!流云宗的恩怨,冷家与你,同进同退!”
殿内所有冷家之人,包括那些长老和弟子,此刻皆向叶尘投以无比尊敬和感激的目光,许多人甚至眼眶发红,激动难抑。叶尘今日所为,予他们的,是一份生存的希望!
叶尘拱手还礼,神色平静:“冷姑娘言重了。对抗邪煞,本是应为。”
离开寒寂殿时,夜已深沉。冷凝霜亲自将叶尘与苏沐晴送出府门,临别前,她看着叶尘,冰眸中光芒闪烁,最终化作一句最真挚的叮嘱:“叶尘,北域险恶,流云宗根深蒂固,万事…务必小心。冷家,等你回来。”
月光下,叶尘与苏沐晴的身影渐行渐远。
冷家府门内,冷凝霜依旧伫立良久,手中紧紧握着那枚冰玉符,仿佛握着整个家族未来的希望。她轻声自语,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传令下去,即日起,家族资源向‘净煞’研究倾斜!所有与叶尘相关之事,列为最高机密!此子…或将是打破我冷家与流云宗僵局的关键!”
至此,叶尘以自身最独特的混沌气血之力,予冷家一份对抗宿敌的战略希望,这份馈赠,重于山岳。三方情谊,已以最坚实的方式牢铸。
(第一百零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