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 第十九章 各奔前程
第十九章 各奔前程
康熙五十七年的春风,吹绿了义宁州的山岗,却吹不散范家国眉宇间的愁绪。他坐在祠堂的角落里,面前摊着一本翻得起了毛边的《策论精选》,手里的狼毫笔悬在纸上,迟迟落不下去。这已是他第三次冲击殿试失利,三十出头的年纪,鬓角竟已隐隐见了白霜。
“大哥,喝口茶吧。”范家义端着一杯热茶走进来,他刚从宜黄县回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药香。去年考中秀才后,他与几位好友四处游学,没想到中途一头扎进了宜黄县的黄氏药馆,从此不可自拔,现在跟着宜黄县黄氏医馆的黄老先生学制药、诊脉,连家书都写得断断续续,字里行间却满是对岐黄之术的痴迷。
范家国接过茶杯,指尖冰凉:“还是没考上。朝廷说江南官缺紧张,让我去国子监再待三年,明年参加吏部朝考。”他苦笑一声,“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要跟一群毛头小子一起‘深造’,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范家义却摇头:“大哥何必如此。父亲常说,科举只是一条路,不是唯一的路。你看二哥在泉州做海贸,风生水起;三哥在绿营军,听说都快升把总了。”
提到两个弟弟,范家国的脸色稍缓,却仍难掩失落。他自小被寄予厚望,总想着复刻父亲范虞的科举之路,却偏偏时运不济,屡屡碰壁。
此时的范家文,确实在福建闯出了名堂。泉州港的码头上,“洪槐商号”的旗号在一众商铺中格外醒目。他穿着一身杭绸长衫,正用流利的闽南语与几个暹罗商人讨价还价,身后的账房先生飞快地打着算盘。这些年,他不仅把南洋的胡椒、苏木运回内陆,还将江西的瓷器、茶叶销往吕宋、爪哇,商号的分号从泉州开到了厦门,连福建巡抚都知道“范家文”的名字,赞他“通夷语,善经营”。
范琴偶尔去泉州巡查,见侄子把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总会笑着打趣:“当年让你学做生意,可不是让你当‘洋通事’的。”范家文便回敬:“姑姑别忘了,洪槐商号的‘槐’字,本就该枝繁叶茂,长出江西才好。”
相比之下,范家武的路走得最是突然,也最是惊险。
两年前,他跟着正威镖局走一趟从赣州到南昌的镖,护送的是一批官银。行至抚州府境内的野狼谷时,突然从两侧山坳里冲出上千土匪,个个手持刀枪,喊杀声震得山谷都在响——正是在此盘踞多年的“野狼帮”。
镖局的五十多个武师虽奋力抵抗,怎奈对方人多势众。范家武挥舞着朴刀在匪群中杀得浑身是血,肩头被砍了一刀,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山谷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原来是绿营军抚州营的千总李虎带着一队士兵巡逻路过,见此情景,当即下令冲杀。土匪哪见过这等阵仗,顷刻间便溃不成军,李虎一马当先,率军追杀,一举捣毁了野狼帮的老巢,救了范家武和幸存的镖师一命。
李虎见范家武浑身是伤却仍死战不退,身上的悍勇之气绝非普通镖师所有,便拍着他的肩膀问:“小伙子,有胆色!愿不愿意跟我当兵?绿营军三藩之乱后现在正缺像你这样的硬骨头!”
范家武本就有从军之志,听这话眼睛一亮,当场扔掉朴刀,盯着李虎乐道:“我愿…愿意!”显得憨厚实在,惹得李虎哈哈一笑。
竟然直接跟着李虎回了抚州营,直到半个月后,范虞才收到儿子的家书,信里只简单说“已投军,勿念”,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兴奋。范虞虽心疼儿子吃军饷的苦,却也为他圆了先祖的从戎梦而欣慰,只是叮嘱他“在军中要守规矩,不可恃勇逞强”。
如今的范家武,已是抚州营的一名哨长,跟着李虎操练兵马,剿匪平乱,因作战勇猛,颇得赏识。
义宁州的范家宅院,此刻正被一阵清脆的笑声打破宁静。范家馨提着裙摆,从院子里跑过,身后跟着两个丫鬟,手里还攥着刚摘的桃花。十八岁的姑娘,性子仍像个顽童,不喜女红,不爱读书,偏偏对骑马打猎感兴趣,时常缠着范家武留下的马夫教她驯马,气得先生直摇头,范虞也笑骂道:“姑娘家家的,成何体统。”
范虞坐在廊下,看着小女儿疯跑的身影,手里摩挲着槐木牌。牌面的纹路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像是在映照着范家子孙的不同前路:范家国在科举路上艰难跋涉,范家文在商海中破浪前行,范家武在军营里摸爬滚打,范家义在药炉边潜心钻研,范家馨则在山野间自在生长。
“爹,您在想什么?”范家国走过来,手里拿着国子监的入学文书。
范虞抬头:“你看这木牌,跟着咱范家两百年,从洪洞到塞北,从江南到沿海,见过刀光剑影,也见过算盘账簿,它从不管后人走哪条路,只盼着咱走得正,行得端。”
范家国闻言,似乎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他深吸一口气,将文书揣进怀里:“爹放心,明年朝考,儿子定全力以赴。就算考不上,儿子也能像二弟、三弟那样,凭本事吃饭,绝不给范家丢脸。”
范虞笑着点头,望向远处的山峦。春风拂过,祠堂里的香火微微晃动,仿佛在见证着这个家族新的分支,正向着不同的方向坚定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