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 第三十七章 族旗猎猎
第三十七章 族旗猎猎
道光末年的风,裹着两广的湿热与不安,吹进了江西义宁州的范家祠堂。香案上的烛火被风搅得摇晃,映着范立新、范增鑫、范增垠三张凝重的脸,空气中弥漫着比香火更浓的焦虑。
“南边不太平啊。”范增鑫轻抿了一口茶,“听说两广到处在唱一首童谣,什么‘上帝次子才能创建太平盛世’,听着就邪性。朝廷也发了话,让江南各省有头脸的乡绅组团练,帮着军队看地方。”
范立新的手指划过族谱上“范虞”二字,指尖微微发颤:“这世道,是要变天了。洋人还在通商口岸虎视眈眈,内地又起了这等流言,咱范家子孙散布四方,没点硬气的护家力量,早晚要被这乱世吞了去。”
范增垠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很低:“爹,二叔,我倒有个主意。增辉在三元里跟洋鬼子真刀真枪干过,又是行伍出身,只是如今因那事暂时回不了军营。咱范家这些年虽没了盐路,家底还在,不如就借着这股风,拉一支‘族团练’?有增辉坐镇,至少能护着祖宅和周边乡邻。”
三人对视一眼,眼里都燃起了火苗。范立新当即便铺开宣纸,给西宁的范立强、福建的范立赟、甘肃的范立瑜、还有散在各处的范立岐等族人写信,把组建团练的想法一说,回信竟出奇地一致——范立强只书“护族安身,当务之急”;范立赟在泉州寄来纹银五百两,附言“器械马匹,务必精良”;范立瑜在皋兰托商队带话“若需人手,大可直言”。
人心齐,泰山移。范增辉接到一切顺遂就等他来的信时,正在西王母道场陪父亲范立强打坐。他攥着信纸,对着父亲重重一揖:“爹,儿子这就去江西。”
范立强睁开眼,望着儿子坚毅的侧脸,缓缓点头:“去吧。记住,团练是护家的盾,不是惹事的刀。”
告别妻儿那日,七岁的范福廷拉着他的衣角:“爹,你要像杀洋鬼子那样,打跑坏人吗?”范增辉摸了摸儿子的头,又看了看怀里的女儿范福盈,沉声道:“爹去练一支能护着你们的队伍。”
回到江西祖宅,范立新带着范增鑫、范增垠在祠堂门口等他。四双手握在一起,无需多言,便有股力量在血脉里流淌。此时的江西,已被朝廷划为“贼氛日紧”之地——太平军的势力正从两广往江西蔓延,官府对组建团练的请求几乎是来者不拒,范家的申请递上去不过三日,便得了朱批:“准!一应事宜,从权办理,务保地方安稳。”
“好!”范增鑫把朱批往桌上一放,转身就打开了库房,“这些年攒下的银子、田契,能换的全换了!二里岗的寨子,要修得比县衙还结实!”
范增垠则带着伙计星夜南下,往广州、武汉的军械铺跑。那时的火器管制虽严,但总能寻到些老旧的鸟铳、抬枪,甚至高价淘到两门前明年间的土炮。范增鑫则在义宁城南外的二里岗督工,夯土墙筑得丈余高,壕沟挖得丈余深,营房、粮仓、马厩、兵器库一一俱全,半年光景,一座固若金汤的团练寨便拔地而起。
范氏团练组建招募人手且待遇比军中优厚的消息传开,周边的贫苦乡勇纷纷来投。范增辉亲自坐镇寨门筛选,身有残疾的不要,心术不正的不要,拈轻怕重的不要,最后挑出二百四十名精壮汉子——有挥锄头的庄稼汉,有耍猎枪的猎户,有曾在军中扛过枪的老兵,还有几个祖传武艺的拳师。
道光二十九年重阳节,秋高气爽。二里岗的寨墙上,一面猩红的大旗被缓缓升起,旗面中央用金线绣着一个斗大的“范”字,在风中舒展,猎猎作响。
教场的看台上,范增辉身着粗布铠甲,腰间悬着那把从三元里带回来的朴刀,刀鞘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却透着一股杀劲。二百四十名乡勇列成四排,虽穿着各式各样的短打,却个个昂首挺胸,目光灼灼地望着那面“范”字旗。
“弟兄们!”范增辉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今日,范氏团练正式立旗!”他拔出朴刀,直指红旗,“这面旗,是咱乡邻的胆!往后,咱要练阵法、练武艺、练协同、练军纪!记住咱们的本分——”
他猛地将朴刀顿在地上,火星四溅:“为国护民,维稳一方!”
“为国护民,维稳一方!”二百四十人齐声呐喊,声浪虽不及千军万马,却像一把钝刀,劈开了秋日的沉寂。站在看台后的范立新捋着胡须,眼里闪着泪光;范增鑫用力拍着范增垠的肩膀,两人相视一笑,眼里的焦虑散去不少。
立旗之后,二里岗的日头还没冒尖,教场上便响起了“嘿哈”的喊杀声。范增辉按照西宁火器骑兵营的规矩,把队伍编得滴水不漏:
二百名有基础的壮丁分作两队,每队百余人,由曾在军中当过把总老兵王虎和一名猎户出身的老兵分任队长;每队下设三排,每排三十人,配排长;每排再分三伍,每伍十人,设伍长。剩下的四十人编为后勤队,由范增鑫的管事统领,专司伙房、马厩、库房、粮仓,把个寨子打理得井井有条。
每日天不亮,范增辉便带着队伍扎马步、练劈刀、使长矛,汗水浸透了衣衫,没人叫苦;午后练“三才阵”“五行阵”,如何左攻右防,如何首尾呼应,他手把手地教,直到每个人都熟记于心;傍晚则练胆量——点燃火把夜行军,或是突然敲响铜锣模拟敌袭,看队伍能否迅速列阵。
范增鑫跑遍了赣西的马场,买回三十匹战马,又请了兽医照料,打算先练出一支骑兵小队。范增垠则一趟趟往南跑,带回的鸟铳从十杆加到了三十杆,虽都是些打几十步就没准头的老货,范增辉却宝贝得紧,挑了三十个眼明手快的小伙子,日日练装填、瞄准,哪怕火枪时不时卡壳,也没人敢懈怠。
“总有一天,”范增辉望着教场上挥汗如雨的身影,对范立新说,“咱这团练,要比当年青海平叛的火器营还能打!”
范立新望着那面在暮色中依旧高扬的“范”字旗,点了点头。他知道,这面旗不仅是武装,更是范家人在乱世里的底气。只要旗不倒,人心就不散,范家的根,就能在这片土地上扎得更深。
远处的赣江泛着粼粼波光,仿佛在见证着这支家族武装的成长。而范增辉不知道的是,他亲手训练的这二百四十人,很快就要面临一场比三元里之战更残酷的考验——太平军的铁蹄,已离江西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