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 第三十章 文宗典藏
第三十章 文宗典藏
乾隆三十八年的春风,裹着江南的湿润,漫过豫章书院的飞檐。范家国立于讲学堂前,望着廊下“知行合一”的匾额,鬓角的白发已如秋霜——他已届花甲,伏案久了,腰背便会泛起酸痛,可当朝廷要编撰《四库全书》、从江南书院抽调学者赴镇江参与校勘的消息传来时,他眼中陡然亮起矍铄的光。
“此乃千秋功业,我辈读书人岂能缺席?”范家国对着前来劝阻的长子范立赟,语气斩钉截铁。范立赟时任豫章书院教谕,一手小楷娟秀工整,学问扎实,本想替父前往,却拗不过父亲的执拗。
最终,范家国带着范立赟,及书院三名同僚、五名学生,踏上了东去的船。赣江的水一路向东,汇入长江,载着他们驶向镇江——那里将建文宗阁,作为贮藏《四库全书》的南三阁之一,而他们的使命,便是为这部旷世大典校勘典籍、誊抄文稿。
镇江府学旧址被辟为临时校勘馆,数百名学者齐聚于此,经史子集的典籍从各地运来,堆得如小山一般。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墨的气息,与新研的松烟墨香交织,昼夜不息的翻书声、落笔声,汇成一曲独特的文脉长歌。
范家国被分到史部,专司校勘地方志与边疆舆图。他早年遍历江西书院,又常与范家武书信往来,对西北地理沿革了如指掌,连范家武寄来的西宁卫防务图,都成了校勘西北史料的重要佐证。遇到记载模糊处,他便伏案查阅旧档,常常一坐便是半日,油灯燃尽了三盏仍不自知。
范立赟则专攻集部誊抄。按朝廷规制,誊抄需字迹端方、无一字错漏,五年内抄满百万字者可获嘉奖。他起早贪黑,烛火常至天明,指尖因握笔太久磨出厚茧,到第五年头上,累计誊抄竟达一百六十五万字,经总纂官核验,质量列为二等。
“范立赟着授泉州州判,即刻赴任。”为给其他参与编撰工作之人做表率,朝廷快事快办,任命文书以极快的速度送达,送达时范家国正帮儿子核对《全唐文》的抄本。范立赟捧着文书,望着父亲鬓边又添的白发,喉头微动:“爹,没想到文书会这么快到来,儿子得马上去泉州,您……”
“去便是。”范家国拍了拍他的肩,目光落在窗外,“泉州有你三叔家文,还有立新他们,互相有个照应。记住,誊抄要字字较真,做官更要事事踏实。”
消息传到福建,泉州港的洪槐商号里,范家文的儿子范立新正带着两个儿子范增鑫、范增垠忙得团团转。“快,把西跨院收拾出来,立赟兄要来任州判了!”范立新笑得合不拢嘴,范增鑫忙着让人采买新家具,范增垠则跑去码头吩咐船工:“往后州判衙门的文书,咱洪槐商号的船优先送!”父子三人张罗着,满院都是喜气。
而此时的西北,岁月已在范家武脸上刻满沟壑。朝廷平定准噶尔后设伊犁将军,他驻守哈密数年,终因积劳成疾返回西宁卫。昔日纵马戈壁的将军,如今常坐在院中的老槐树下,看十二岁的孙子范增辉舞枪弄棒——这孩子性子随他,在学堂坐不住,总溜去军营,跟着士兵扎马步、练劈刀,嚷着将来要当火器营千总。范家武的儿子范立强则与父亲迥异,不喜仕途与行伍,只爱在西王母道场打坐,或对着星图琢磨天象,在军中做了个主簿,乐得清闲。范家武的女儿范立英,早已嫁与火器营把总,夫妻恩爱,相夫教子,日子安稳。
宜黄县的黄氏医馆里,范家义的弟子黄宫绣医术早已青出于蓝,因《本草求真》一书被征召至京城翰林院进修,专攻医经校勘。范家义的孙子范增朴作为学徒随侍左右,在京城药库中辨识药材、记录药性,将爷爷与师父的心血细细传承。
乾隆四十七年,文宗阁的飞檐终于在金山湖畔落成。范家国站在阁前,捶着有些酸痛的腰背,看着经史子集的抄本被整齐存入楠木书箱,近十年的光阴在眼前流转——校勘时的争论,誊抄时的专注,范立赟赴任时的嘱托,仿佛就在昨日。
长江的水依旧东流,载着商船,也载着文脉。范家国知道,范家的子孙们,也将如这典籍一般,在时光中沉淀,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