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狐岭大捷的余晖尚未散尽,凯旋的号角犹在耳边回荡,金陵城却已悄然步入洪武十九年的深秋。北伐将士的封赏、阵亡者的抚恤、北疆新秩序的构建,千头万绪,使得朝堂上下忙碌不堪。然而,在这看似花团锦簇的盛世之下,暗藏的激流已开始涌动。
武英殿,常朝。
朱元璋高踞龙椅,虽大胜后精神矍铄,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厉色依旧。他正听取户部关于北伐钱粮决算的汇报。
户部尚书捧着一本厚厚的账册,声音洪亮却难掩一丝细微的颤抖:“陛下,北伐一役,共计耗用粮秣三百八十万石,银钱二百五十万两,军械、医药……皆由格物院及内帑支应,未动用户部正项太多。然……然各地府库,尤其是江南各省,钱粮积欠甚多,去岁考成,多有州县未能完成税赋定额……”
老皇帝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如同盯上猎物的苍鹰:“哦?积欠?咱大明刚刚打了胜仗,国库就空虚了?钱粮都到哪里去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压力,让殿内温度骤降。几位地方官员额头见汗,不敢抬头。
朱雄英立于丹陛之下,心中凛然。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财政汇报,这是风暴来临的前兆。他仿佛能听到龙椅扶手上,老皇帝指节因用力而发出的轻微“咔哒”声,能看到丹陛下几位肥硕官员官袍下微微颤抖的肥肉。历史的车轮,正无可阻挡地碾向那个熟悉的方向。
退朝后,文华殿偏殿。
朱雄英立刻召来了杨靖和赵衡。两人如今已是革新派的干将,但也正因为深入实务,更清楚地方积弊之深。
“殿下,”杨靖面色凝重,“北伐虽胜,然钱粮消耗巨大。江南等地,历年积欠已成痼疾,地方官绅勾结,欺隐田亩,转嫁税赋,国库空虚,绝非虚言。”
赵衡补充道:“工部核查各地上报工程,虚报冒领、以次充好者比比皆是。臣按格物院标准稍加核查,便发现问题重重。若严格追查下去……”他没有再说,但意思不言而喻。
朱雄英沉默片刻,问道:“若行‘考成法’,严核天下钱粮、刑名、工程档案,会如何?”
杨靖与赵衡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
杨靖深吸一口气:“殿下,‘考成法’若能行,自是澄清吏治之良方。然……牵涉太广,恐引天下动荡!江南士绅、各地胥吏、乃至朝中……阻力难以想象!”
“孤知道了。”朱雄英摆摆手,没有再多说。他知道,有些事情,非人力所能阻挡,尤其是当那个人决心已定的时候。
数日后,一场小范围的御前会议在乾清宫举行。
只有朱元璋、朱标、朱雄英以及毛骧四人。
朱元璋面前摊开着几本来自不同渠道的密报,他手指重重地点在上面:“标儿,雄英,你们都看看!这就是咱大明的官员!北伐将士在前线浴血拼杀,他们在后方贪墨敛财,欺上瞒下!浙江布政使司、江西按察使司……还有应天府!账目不清,刑狱不明,积案如山!”
朱标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和案例,脸色愈发苍白,忍不住咳嗽起来:“父皇……吏治腐败,确需整顿。然……是否可缓缓图之,徐徐……”
“徐徐?”朱元璋猛地打断,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标儿!你就是太过仁厚!对这些蠹虫,就不能手软!他们吸的是民脂民膏,挖的是大明的根基!今日徐徐,明日徐徐,等到江山都被他们掏空了,就晚了!”
他转向朱雄英,目光锐利如刀:“大孙,你搞格物院,弄出新农具、新火器,是为了让百姓吃饱饭,让将士打胜仗,是为了让大明强盛!可若朝廷里都是这些蛀虫,再好的东西,也会被他们糟蹋了!你说,该怎么办?”
御书房内寂静无声,只有朱标压抑的咳嗽声和朱元璋粗重的呼吸声交织。朱雄能感受到那目光中的重量,那不仅仅是询问,更是一种考验。
他沉吟良久,抬起头,迎着朱元璋的目光,缓缓道:“皇爷爷,吏治乃国之根本,腐败不除,国无宁日。孙儿以为,当以雷霆手段,彻查积弊,震慑宵小!”
他没有提“空印案”,但那坚定的态度,已然表明了他的立场。他知道,这是历史的必然,也是巩固革新成果必须经历的阵痛。
朱元璋死死盯着他,半晌,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有赞许,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好!像咱的种!毛骧!”
“臣在!”阴影中的毛骧躬身应道。
“给咱查!就从户部、工部开始,彻查天下钱粮、刑名、工程档案!凡账目不清、手续不合、有贪墨嫌疑者,无论涉及到谁,一查到底!”
“臣……遵旨!”毛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旨意一出,朝野震动甚于以往!
锦衣卫四出,飞鱼服、绣春刀的身影频繁出现在各部院衙门、乃至地方官署。一时间,官不理事,人人自危,往日喧闹的六部衙门,如今安静得可怕。
“殿下!毛指挥使已锁拿户部浙江清吏司主事、应天府粮仓大使等十七人!风声鹤唳啊!”小安子急匆匆禀报。
朱雄英站在窗前,望着阴沉的天空,没有说话。他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那种恐惧的味道,看到宫墙外匆匆而过的官员们惊惶躲闪的眼神。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数日后,一场更大的风暴降临。
毛骧于朝会之上,当众弹劾户部侍郎郭桓、北平承宣布政使司李彧、吏部尚书赵瑁等数十名高官,罪名是“勾结地方,贪墨税粮,盗卖官粮,数额巨大”!并呈上确凿证据——盖有各地官府印信的空白账册!即所谓“空印”文书!
“空印案”爆发!如同惊雷炸响,整个朝堂瞬间死寂!
朱元璋震怒!当庭下令,将郭桓、李彧、赵瑁等主犯打入诏狱,严加审讯!并以此为由,扩大清查范围!
“父皇!此事牵涉甚广,是否……”朱标试图劝谏,脸色惨白。
“住口!”朱元璋怒不可遏,“证据确凿!他们敢用空印文书贪墨国帑,就敢欺君罔上!此风不绝,大明必亡!查!给咱往死里查!”
退朝后,朱雄英心情沉重地回到文华殿。
朱允炆已在殿内等候,他脸上毫无血色,声音干涩:“大哥……这……这真的要掀起大狱吗?郭桓……赵瑁……这些都是……”
“二弟,”朱雄英打断他,语气低沉而坚定,“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空印之事,确是藐视国法,贪墨无疑。皇爷爷此举,虽酷烈,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吏治腐败至此,非重典不能震慑。”
朱允炆张了张嘴,最终颓然道:“我只是……只是觉得,牵连太广,恐伤国本……”
“长痛不如短痛。”朱雄英目光深邃,“唯有刮骨疗毒,方能祛除痼疾。这也是为了你我所追求的,那个更清明、更强大的大明。”
兄弟二人相对无言,殿内只剩下窗外呼啸而过的秋风,带着刺骨的寒意。
接下来的日子,金陵城笼罩在一片血色恐怖之中。
诏狱人满为患,牵连的官员、胥吏、富户数以万计。菜市口的血迹层层叠叠,尚未干涸便又添新红。朝堂之上,每日都有官员被带走,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就连格物院也感受到了这股肃杀之气。一些原本对革新持观望甚至反对态度的官员,如今噤声,使得杨靖、赵衡推行新政的阻力小了许多,但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恐惧,也让所有人行事更加小心翼翼。
朱雄英知道,这是大明开国以来最猛烈的一次政治风暴,是朱元璋用最残酷的方式为帝国刮骨疗毒。他无法阻止,只能在这风暴中,尽力保全革新之火种,等待雨过天晴。
盛世之下,隐忧已化为滔天巨浪。而朱雄英和他的格物院,必须在这惊涛骇浪中,找到前行的方向。
【叮!宿主身处历史重大事件漩涡,直面王朝痼疾,政治阅历与心境得到极大锤炼。】
【锚点能量+15】
【当前锚点能量:141\/100】
能量再次满溢,但朱雄英此刻并无兑换的心情。他望着窗外肃杀的秋景,知道一个时代,正在血与火中经历着最痛苦的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