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南昌城从沉睡中苏醒。江西承宣布政使司衙门前,守门的兵丁尚带着几分惺忪睡意,便被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惊醒。
只见一队风尘仆仆却煞气凛然的骑士,簇拥着一位身着青衫、面容沉静的年轻公子,径直来到衙门前。为首一名冷峻汉子翻身下马,亮出腰牌,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
“锦衣卫指挥佥事蒋瓛,护卫皇长孙殿下驾到!速速通报张布政使,开中门迎驾!”
“皇……皇长孙?!”兵丁们骇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进去通报。不过片刻,整个布政使司衙门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池塘,瞬间沸腾起来。
中门轰然洞开,江西布政使张楷率领着左右参政、参议等一众属官,急匆匆迎了出来。张楷年约五旬,面容清癯,此刻官帽微斜,额角见汗,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驾临打了个措手不及。
“臣江西布政使张楷,率布政使司上下,恭迎皇长孙殿下!殿下千岁!不知殿下驾临,有失远迎,臣等死罪!”张楷及身后官员齐刷刷跪倒在地。
朱雄英端坐马上,目光缓缓扫过跪伏在地的众官员,并未立刻让他们起身。他的沉默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空气仿佛凝固,只有马蹄偶尔刨地的声音和官员们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朱雄英才淡淡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张布政使,孤奉旨巡狩江西,查勘农具、民变一事。原以为会在这衙门口看到几分民生多艰的凝重,却不想,诸位大人倒是颇懂得‘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道理。”
张楷心中一凛,头垂得更低:“臣……臣愚钝,不知殿下何意?民变之事,臣已竭力安抚,日前乱民已然散去……”
“散去?”朱雄英轻笑一声,打断了他,“是自行散去,还是被人用加税充军的威胁逼散?抑或是……毁田任务完成,自然散去?”
此言一出,跪在地上的官员中,有几人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站在张楷身后右侧的一名微胖官员,更是脸色瞬间煞白,正是南昌府同知王宏。
张楷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愕与难以置信:“殿下!此言从何说起?毁田……威胁……臣……臣全然不知啊!”
“不知?”朱雄英翻身下马,走到张楷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张布政使,你身为江西一省主官,治下发生逼迫百姓自毁青苗、构陷朝廷新政此等骇人听闻之事,你竟敢说全然不知?是你昏聩无能,还是……有意包庇?”
“臣万万不敢!”张楷急声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殿下明鉴!民变之初,臣便派人调查,所得回报皆是耧车劣质,引发民怨。臣已下令暂停新式耧车推广,并开仓放粮,安抚百姓……至于逼迫毁苗、构陷朝廷,臣……臣实在闻所未闻!”
“好一个闻所未闻!”朱雄英语气转厉,“蒋瓛!”
“臣在!”蒋瓛上前一步,朗声道,“昨夜子时,殿下亲临城西‘受灾’田亩,当场擒获正欲再次毁坏青苗的歹人七名,其首领乃王宏同知门下死士,被捕时已服毒自尽。另,有受害老农可作证,指认王宏指使地痞流氓,胁迫百姓毁田,并散播谣言!此外,樟树镇抓获王宏师爷一名,已初步招认受王宏指使,监视、拦截可能探查真相之人,其身上搜出辽东玉佩,疑似与北元有关!”
蒋瓛每说一句,跪在地上的官员们脸色就白一分。当听到“死士”、“服毒自尽”、“北元”等字眼时,不少人已是汗出如浆,体若筛糠。
王宏更是瘫软在地,尖声叫道:“污蔑!这是污蔑!殿下,切莫听信刁民和锦衣卫的一面之词!下官……下官对朝廷忠心耿耿,怎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朱雄英看都不看他,目光依旧锁定在张楷脸上:“张布政使,现在,你还敢说‘不知’吗?你的人,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通敌叛国、祸乱江山之举!你这布政使,是怎么当的?!”
张楷面色灰败,嘴唇哆嗦着,猛地以头叩地,发出沉闷的响声:“臣……臣有失察之罪!臣罪该万死!”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已是一片决然,“但臣以性命担保,绝未参与此事!更不知其中竟有北元牵扯!请殿下给臣一个机会,臣定当全力配合殿下,彻查此案,揪出所有幕后黑手!”
朱雄英盯着他看了片刻,似乎在判断他话语中的真伪。终于,他微微抬手:“都起来吧。”
众官员如蒙大赦,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唯有王宏依旧瘫软在地,无人敢去搀扶。
“张布政使,”朱雄英语气稍缓,“孤暂且信你失察。但若让孤发现你有一丝一毫的牵连……”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寒意让张楷不寒而栗。
“臣明白!臣明白!”张楷连连躬身。
“现在,”朱雄英转身,面向众官员,声音传遍整个前庭,“孤宣布几件事。”
“第一,南昌府同知王宏,涉嫌勾结北元、构陷朝廷、逼迫百姓、祸乱地方,即刻革去官职,押入按察使司大牢,由蒋瓛派人严加看管,没有孤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第二,凡与王宏过往甚密者,限今日之内,至蒋佥事处报备说明情况。若有隐瞒,以同谋论处!”
“第三,布政使司即刻下文,通告全省,新式耧车工艺并无问题,所谓‘毁田绝收’乃奸人构陷。所有被毁田亩,由官府核实后,给予补偿,并免去今年税赋。若有再敢散播谣言者,严惩不贷!”
“第四,”朱雄英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孤受皇命,有便宜行事之权。此案无论涉及何人,官居何位,孤必一查到底,绝不姑息!望诸位大人,好自为之!”
一番话掷地有声,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官员心头。他们看着那位年轻得过分,却手段老辣、气势逼人的皇长孙,心中充满了敬畏与恐惧。他们明白,江西的天,真的要变了。
“臣等遵命!”以张楷为首,所有官员再次躬身应诺,这一次,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恭顺与战栗。
朱雄英不再多言,对张楷道:“张布政使,安排一处安静所在,孤要亲自审问那名师爷。另外,将王宏近年来经手的所有公文、账册,全部调出,封存待查。”
“是!殿下请随臣来!”张楷不敢怠慢,连忙在前引路。
经过瘫软如泥的王宏身边时,朱雄英脚步微顿,冷冷地丢下一句:“王大人,希望你在大牢里,能想清楚,是顽抗到底,株连九族,还是戴罪立功,保住一丝血脉。”
王宏浑身一颤,眼中充满了绝望与挣扎。
蒋瓛一挥手,两名如狼似虎的缇骑上前,将彻底失去力气的王宏拖了下去。
朱雄英在张楷的引领下,大步走向布政使司衙门的深处。他知道,拿下王宏只是开始,接下来的审讯和清查,才是真正剥丝抽茧,触及核心的关键。隐藏在王宏背后,那个与陈汉清、甚至与北元残余势力勾连的网络,必须连根拔起!
江西的棋局,他已落下了第一颗重子。接下来,就看对手如何应对了。而他,已然严阵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