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深秋,天空高远澄澈。当北方的第一股寒流悄然南下时,比寒风更早抵达京城的,是来自登州和辽东的八百里加急捷报!
这一日清晨,通政司的官员几乎是捧着军报,一路高喊着冲向了皇宫:
“捷报!登州捷报!海运船队全员安全抵达,粮秣无损!”
“辽东捷报!辽东船队顺利入港,边军已接收全部粮饷!”
洪亮的报捷声划破了金陵清晨的宁静,也瞬间点燃了整个京城的激情!消息如同燎原之火,迅速传遍大街小巷。商户们自发地挂起了红绸,百姓们涌上街头,欢呼雀跃,茶馆酒肆里,人人都在兴奋地谈论着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皇宫,奉天殿。
朝会之上,气氛与一个月前胡惟庸被拿下时截然不同,充满了振奋与喜悦。兵部尚书手持捷报,声音洪亮地向朱元璋和满朝文武详细禀报:
“陛下!太孙殿下!登州卫、辽东都指挥使司先后奏报,第二次海运试航,两路船队均按预定时间,安全抵达目的地!共计运抵漕粮三十万石,损耗不足半成!沿途未遇大规模倭寇,偶有小股海匪窥伺,皆被我护航战船驱离!边军将士见到海路运来的充足粮饷,士气大振,齐呼万岁!”
“好!好!好!”朱元璋连说三个好字,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真正开怀的笑容,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御阶之旁的朱雄英,“太孙,你听到了吗?成了!你力排众议推行的海运,成了!”
满朝文武,无论之前是支持还是反对,此刻大多面露喜色,纷纷向朱雄英投去敬佩和祝贺的目光。这一次的成功,不仅仅是粮食运到了,更是向所有人证明了一条更高效、更经济的漕运新路线的可行性!其意义,远不止三十万石粮食那么简单!
朱雄英心中亦是激荡难平,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出列躬身,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此乃皇爷爷天威庇佑,亦是前线将士用命,船工兄弟不畏艰险,朝中诸位同仁鼎力支持之功!孙臣不敢居功!此次成功,证明海运确为弥补河运不足、巩固海防、利国利民之良策!孙臣恳请皇爷爷,准予将海运纳入常制,与河运互为补充,并以此为契机,全面推进漕运新政!”
他的话音落下,朝堂之上出现了短暂的寂静,随即,赞同之声此起彼伏。
“臣附议!海运成功,实乃国之大幸!当纳入常制!”
“太孙殿下高瞻远瞩,臣等佩服!漕运新政,利在千秋!”
即便是之前一些持保留态度的老臣,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也纷纷改变了态度。大势所趋,人心所向!
朱元璋看着侃侃而谈、已然具备储君气度的孙子,眼中满是欣慰,他大手一挥:“准奏!即日起,设立海运总督衙门,专司南北海运事宜,隶属户部与兵部共管!漕运管理改革方案,由太孙牵头,尽快完善细则,颁布天下!凡有功将士、船工,着兵部、户部核实功绩,从优议赏,不得有误!”
“陛下圣明!太孙殿下千岁!”山呼海啸般的颂扬声响彻大殿。
退朝之后,朱元璋特意将朱雄英留了下来。
御书房内,只剩下祖孙二人。朱元璋脸上的笑容稍稍敛去,他看着朱雄英,语气变得深沉:“英儿,海运成功,新政初捷,你做得很好,比咱想象的还要好。”
“全仗皇爷爷信任与支持。”朱雄英恭敬道。
朱元璋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巍峨的宫墙,缓缓道:“胡惟庸倒了,海运成了,你的威望,如今在朝在野,都达到了一个高峰。这是好事,但……也可能成为坏事。”
朱雄英心中一动,垂首道:“孙臣愚钝,请皇爷爷明示。”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朱元璋转过身,目光如炬,“你现在站的这个位置,看似风光,实则脚下就是万丈深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有多少人在羡慕,有多少人在嫉妒,还有多少人……在等着你犯错。”
他走到朱雄英面前,声音压低,却字字千钧:“记住咱的话,任何时候,都不要被胜利冲昏头脑!对你的赏赐,咱心中有数,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要做的,是更加谦逊,更加勤勉,既要继续推行你的新政,也要……学会平衡朝局,笼络该笼络的人,警惕该警惕的人。帝王之路,从来都不是一条坦途。”
朱雄英凛然受教:“孙臣谨记皇爷爷教诲!必当时刻自省,如履薄冰,绝不敢有丝毫懈怠骄纵!”
“嗯,你明白就好。”朱元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缓和下来,“去吧,新政伊始,千头万绪,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
文华殿内,气氛欢腾。
徐辉祖、常升、蒋瓛等人齐聚于此,人人脸上都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殿下!成了!我们真的成了!”常升兴奋地挥舞着拳头,“看以后谁还敢说海运不行!”
徐辉祖也感慨道:“是啊,殿下,此次成功,实乃扭转乾坤之举!不仅漕运新政站稳了脚跟,殿下的威信更是无人能及了!”
蒋瓛虽然依旧沉稳,但眼中也难掩激动:“殿下,根据各地反馈,民间对殿下赞誉极高,尤其是运河沿岸和边关的军民。”
朱雄英看着这些一路走来,与自己并肩作战的伙伴,心中暖流涌动。他举起内侍奉上的茶杯,以茶代酒,郑重道:“此次成功,非我一人之功,乃是诸位同心协力,更是无数将士、船工用汗水乃至生命换来的!雄英在此,谢过诸位!”
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众人也纷纷举杯,气氛热烈。
饮罢,朱雄英放下茶杯,神色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睿智:“然而,正如皇爷爷所言,行百里者半九十。海运成功,只是新政的第一步。接下来,设立海运总督衙门,推进漕运管理改革,才是真正艰巨的任务,必然会触动更多人的利益,遇到新的阻力。”
他目光扫过众人:“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辉祖兄长,海运总督的人选,需仔细斟酌,既要懂海运,更要忠诚可靠,能力出众。常升兄长,边军那边的反应和后续需求,你要持续跟进。蒋瓛,朝野内外的动向,尤其是那些潜在的反对声音,务必密切关注。”
“是!殿下!”三人齐声应道,神色重新变得严肃而专注。他们知道,太孙殿下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反而更加清醒。跟着这样的主君,他们信心十足。
淮王府内,却是一片沉寂。
朱允炆坐在书房里,面前的捷报被他反复看了几遍,最终轻轻放下。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既无喜悦,也无失落,只有一种深深的平静,或者说……是认命。
齐泰站在一旁,看着朱允炆的神色,心中暗叹,知道经过上次的谈话,殿下似乎已经彻底放弃了某些念头。他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
“先生,”朱允炆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准备一份贺礼,以淮王府的名义,送至东宫,恭贺大哥海运成功。”
齐泰愣了一下,随即躬身:“是,殿下,臣这就去办。”
朱允炆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中那棵叶子已快落尽的梧桐树,轻声道:“这样……也好。”
数日后,一场盛大的凯旋庆功宴在宫中举行。
朱元璋亲自出席,褒奖有功将士和船工代表,赏赐极为丰厚。朱雄英作为新政的倡导者和执行者,自然是宴会的焦点,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祝贺和敬酒。
他从容应对,举止得体,既不失储君的威仪,又显得谦逊平和。看着在人群中挥洒自如、光芒四射的兄长,坐在角落里的朱允炆,默默饮尽了杯中的酒,心中最后的一丝波澜,也终于归于平静。
宴至酣处,朱元璋更是当众宣布,擢升徐辉祖、常升等有功将领,并对蒋瓛及一众办事官员予以重赏。整个金陵城都沉浸在一片欢庆之中。
然而,在这普天同庆的氛围之下,朱雄英却保持着异常的清醒。他记得皇爷爷的告诫,也知道这辉煌的胜利背后,是更重的责任和更严峻的挑战。盛宴终将散去,而属于他的时代,才刚刚揭开序幕。前方的路,依然漫长,但他已然无畏,亦无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