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一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加寒冷。运河冰封,海运暂歇,但金陵城内的政治温度,却因漕运新政的初步成功和清江浦事件的妥善处理,不降反升。太孙朱雄英的声望,伴随着凛冽的北风,传遍了朝野的每一个角落。
腊月二十八,封印在即,最后一次大朝会。
奉天殿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些许寒意。百官肃立,等待着年关前最后的政务处理。当常规的军政民政奏报完毕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礼部尚书出列,手持一份早已拟好的奏章,声音洪亮而庄重:
“陛下!太孙殿下自监国以来,宵衣旰食,励精图治。先是辽东大捷,扬我国威;后力排众议,推行漕运新政,海运已成,河运革新,除积弊,通国脉,利泽万民!清江浦一事,更显殿下临危不乱,恩威并施,深得军民之心!殿下虽年少,然天纵英明,仁孝英武,威望日隆,足当大任!臣等伏请陛下,为固国本,安天下之心,宜早正太孙名位,明确储贰,以慰祖宗,以孚众望!”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一块巨石!虽然不少人都预感到会有这一天,但没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正式!
紧接着,兵部尚书、户部尚书、以及多位勋贵、御史纷纷出列,言辞恳切,附议礼部尚书所请。
“臣附议!太孙殿下德才兼备,功绩卓着,乃国之柱石,早正名位,实乃江山社稷之福!”
“臣附议!储位早定,则朝野安心,天下归心!”
附议之声此起彼伏,很快便形成了巨大的声浪。许多原本中立或略微偏向淮王的官员,见此情形,也纷纷顺势表态支持。一时间,奉天殿内请求正式册立太孙的呼声,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龙椅之上,朱元璋面沉如水,静静地看着丹陛下群情激昂的臣子们,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将目光缓缓转向御阶之旁,垂手而立的朱雄英身上。
朱雄英此刻心中亦是波澜起伏。他深知,这是对他一年多来监国理政成绩的肯定,也是皇爷爷和朝臣们对他最终的认可。他深吸一口气,出列,躬身,声音清晰而沉稳:
“皇爷爷,诸位大人。孙臣年少德薄,蒙皇爷爷不弃,委以监国重任,幸得诸位臣工鼎力相助,方能稍有尺寸之功,岂敢贪天之功为己有?至于储位,关乎国本,自有皇爷爷圣心独断。孙臣唯知尽心王事,恪守臣节,绝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他这番话,既表达了谦逊,也表明了自己恪守本分的态度,将最终的决定权完全交还给了朱元璋。
朱元璋看着不骄不躁、应对得体的孙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他沉吟片刻,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声音:
“太孙之议,关乎国本,非同小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群臣:“然,太孙朱雄英,自监国以来,其所行所为,咱都看在眼里。确如众卿所言,英武睿智,心系黎民,能任大事!辽东之功,漕运之新,皆乃实绩!咱朱家的江山,交给这样的子孙,咱,放心!”
最后三个字,如同定鼎之音,重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即日起,”朱元璋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开国帝王的决断,“正式册立皇嫡长孙朱雄英为皇太孙!位列诸王之上!礼部、翰林院即刻拟定册立仪典,择吉日告祭太庙,颁诏天下!”
“陛下圣明!太孙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山呼海啸般的颂扬声震动了整个奉天殿!这一刻,朱雄英的储君地位,终于得到了最正式、最无可争议的确认!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怀着各异的心情缓缓退出奉天殿。
许多人围拢到朱雄英身边,再次致以热烈的祝贺。朱雄英一一还礼,态度依旧谦和,并未因身份的正式确立而有丝毫倨傲。
在人群之外,朱允炆默默地看着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的兄长,脸上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但袖中的手指却微微蜷缩了一下。齐泰站在他身后,低声道:“殿下,大势已定,还需谨守臣节,恭贺太孙。”
朱允炆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言,转身随着人流默默离去。他的背影,在巍峨的宫殿映衬下,显得有些孤单。
文华殿,如今已正式成为皇太孙理政之所。
殿内,徐辉祖、常升、蒋瓛等核心心腹齐聚,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激动与喜悦。
“殿下!不,现在该正式称您为太孙殿下了!”常升兴奋地道,“今日朝堂之上,真是大快人心!陛下金口一开,您这位置,就算是铁板钉钉了!”
徐辉祖也感慨道:“是啊,殿下。这一年多来,步步惊心,如今总算尘埃落定。殿下以实绩证明了自己,众望所归!”
朱雄英坐在主位之上,脸上带着笑容,但眼神依旧清醒:“名位已定,但责任更重。今日之局面,是皇爷爷信任,亦是诸位与孤同心协力、无数将士百姓共同努力的结果。切不可因此而有丝毫懈怠。”
他看向蒋瓛:“蒋瓛,册立大典在即,京城内外,务必加强警戒,确保万无一失。那些潜藏的敌人,未必会甘心,可能会趁机生事。”
“臣明白!已加派人手,严密监控各处,绝不给宵小可乘之机!”蒋瓛肃然应道。
朱雄英又对徐辉祖和常升道:“辉祖兄长,常升兄长,新政甫定,根基未稳。山东那边,黄子澄等人表面顺从,暗地里不知在谋划什么。开春之后,海运、河运都要步入正轨,边镇粮饷、地方治安,皆需仰仗二位兄长多多费心。”
“殿下放心!臣等必竭尽全力!”徐、常二人齐声应诺。
与此同时,淮王府内。
朱允炆屏退了左右,独自坐在书房中。桌上摆放着齐泰刚刚送来的、关于朝会上正式册立太孙的详细简报。他拿起简报,看了许久,最终轻轻放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齐泰端着茶盏走了进来。他将茶盏放在朱允炆手边,低声道:“殿下,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朱允炆没有动,目光依然有些空洞地望着前方:“先生,大哥……终于名正言顺了。”
齐泰观察着他的神色,小心地说道:“此乃陛下圣裁,亦是太孙殿下凭借自身能力赢得。殿下,事已至此,您更需放宽心。谨守藩王本分,恭敬事上,方为长久之道。”
朱允炆苦笑了一下:“先生,道理我都懂。只是……心中难免有些怅然。或许,我真如先生所说,只适合做个富贵闲王吧。”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认命般的释然,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齐泰心中暗叹,知道这位殿下心结已深,非言语所能开解,只能道:“殿下能如此想,便是福气。如今储位已定,朝局将稳,于国于民,亦是好事。殿下安心读书养性,陛下和太孙殿下,必不会亏待殿下。”
朱允炆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是端起了那杯早已微凉的茶。
皇宫,乾清宫。
朱元璋独自站在巨大的大明疆域图前,手指缓缓划过北方的边境线。毛骧悄无声息地侍立在一旁。
“雄英这孩子,总算没让咱失望。”朱元璋忽然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也有一丝欣慰,“比他爹……更果决,也更有手段。”
毛骧低声道:“太孙殿下天纵奇才,实乃大明之福。”
朱元璋沉默了片刻,话锋忽然一转:“允炆那孩子……今日朝会后,怎么样了?”
毛骧心中一凛,谨慎地回道:“回陛下,淮王殿下退朝后便回了王府,未曾外出。据报,殿下情绪……似乎尚算平稳。”
“平稳?”朱元璋哼了一声,“他那个性子,咱还不清楚?表面温顺,心里指不定怎么想。不过……这样也好。有雄英在上面镇着,他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只要他安分守己,咱也不会亏待了他。”
他转过身,看向毛骧,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给咱盯紧点,朝中、地方,还有那些跟允炆走得近的官员……有任何异动,立刻报于咱知!”
“臣遵旨!”毛骧深深躬身,脊背冒出一层冷汗。他知道,老皇帝虽然正式确立了太孙,但对潜在的风险,从未放松警惕。这大明江山的未来,在看似明朗的格局下,依然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