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伐大军出居庸关,过八达岭,一路向北。离了京畿繁华之地,景色逐渐变得苍茫辽阔。盛夏的燕山山脉尚披着绿装,但风中已带上了塞外特有的粗粝与寒意。
中军大帐内,朱雄英卸下了那身耀眼的金甲,换上了与普通高级将领无异的铁甲,正与蓝玉、徐辉祖等人围着巨大的沙盘商议军情。沙盘上,大同、宣府等重镇以及北元军队大致动向皆以旗帜标注。
“殿下,张玉将军传来军报。”铁铉手持一份文书,快步走入帐内,“他已率先锋骑兵抵达大同外围。大同左卫仍在坚守,但情势危急。北元太尉蛮子将主力置于城西,连营十数里,日夜猛攻。另据夜不收(侦察兵)回报,蛮子似乎分出了一支偏师,约万人,向东南方向的蔚州移动,意图不明。”
“蔚州?”蓝玉粗大的手指点在沙盘上,眉头紧锁,“那地方不算富庶,也不是兵家必争之地……蛮子分兵去那里做什么?劫掠粮草?还是想绕道断我后勤?”
徐辉祖沉吟道:“蔚州方向山路崎岖,不利于大军行进,更不利于骑兵展开。若是劫掠,代价太大。若是断我粮道,其偏师兵力不足,风险极高。臣以为,此乃疑兵,或为引诱我分兵救援,其真正目的,仍在拿下大同!”
朱雄英盯着沙盘,目光锐利:“蓝将军,徐将军所言有理。蛮子这是欺我年轻,想跟孤玩声东击西的把戏。”他嘴角勾起一丝冷意,“既然他分兵,那我们就将计就计!”
他直起身,下令道:“传令张玉,不必理会蔚州方向的偏师,谨守营寨,加固工事,继续侦查蛮子主力动向。同时,放出风声,就说我军担忧粮道被断,已派兵前往蔚州方向加强戒备。”
蓝玉眼睛一亮:“殿下的意思是……示敌以弱,让蛮子以为我们中计了?”
“不错!”朱雄英点头,“蛮子若以为我分兵去救蔚州,大同正面压力减轻,他必会加紧攻城,以求在我‘援军’回返前拿下大同左卫!届时,其阵型必然因急攻而出现破绽!”
他看向蓝玉,语气带着尊重但不容置疑:“蓝老将军,我军主力加速前进,抵达大同外围后,不必急于接战。孤与你亲率精锐骑兵,隐于侧翼山中。待蛮子攻城最急、防备最松懈之时,你我突出奇兵,直捣其中军大营!徐将军则率步卒主力,随后压上,与张玉里应外合,一举击溃蛮子!”
蓝玉闻言,抚掌大笑:“好!殿下此计,深合兵法要义!避实击虚,攻其不备!老臣愿为殿下前驱,定将那蛮子的中军大帐,插上我大明的旗帜!”
徐辉祖也点头赞同:“殿下思虑周详。只是,殿下万金之躯,亲率奇兵突袭,是否过于冒险?不若由蓝老将军前往,殿下坐镇中军……”
朱雄英摆手打断他:“辉祖,为将者,当与士卒同甘苦,共生死。孤若只安居后方,如何激励将士用命?此事不必再议,孤意已决!况且,有蓝老将军这等百战宿将在侧,孤又有何惧?”
他话语中的决断和信任,让蓝玉这等骄悍老将也不禁动容,抱拳沉声道:“殿下放心!老臣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必护得殿下周全!”
计议已定,大军立刻加速行进,同时,故意散布的“分兵救援蔚州”的假消息,也通过各种渠道,传向了北元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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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大同外围,明军主力悄然抵达,依山扎营,偃旗息鼓。而朱雄英与蓝玉,则率领一万五千精锐骑兵,人衔枚,马裹蹄,借着夜色和山林的掩护,秘密运动到了大同城西侧的一片丘陵地带潜伏下来。
时值盛夏,塞外的白天酷热难当,夜晚却凉意袭人。朱雄英与普通士兵一样,蜷缩在战马旁,啃着冰冷的干粮。铁铉陪在一旁,低声道:“殿下,此地风寒,您还是回大帐休息吧。”
朱雄英摇摇头,目光透过稀疏的林木,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北元连营:“将士们都能忍受,孤为何不能?铁铉,你看那元营,有何感觉?”
铁铉凝目望去,但见元营篝火点点,人马喧嚣声隐隐传来,他想了想,道:“看似松懈,但外围巡哨严密,营盘布置也颇有章法,这蛮子倒非全然无能之辈。”
朱雄英淡淡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更何况,北元铁骑,曾纵横天下。轻敌,乃兵家大忌。”他顿了顿,语气转冷,“不过,他再严密,心中已存了骄躁之气,这便是他的取死之道!”
果然,接下来的两天,北元军队对大同左卫的攻势愈发猛烈。或许是相信了明军分兵的假消息,蛮子似乎决心要在“明军援兵”回返前,一举攻克这个钉子。攻城部队轮番上阵,喊杀声、战鼓声震天动地,大同左卫的城墙已是多处破损,摇摇欲坠。
潜伏在山林中的明军骑兵,能清晰地看到元军后方营地的人马调动越来越频繁,但中军方向的警戒,似乎因为连日的猛攻和自以为是的“安全”而有所松懈。
第三天午后,烈日当空,元军的攻势达到了顶点,大量的部队被投入攻城,连预备队都所剩无几。中军大营附近,甚至能看到一些蒙古贵族在帐外饮酒作乐,显然认为胜券在握。
“时机到了!”丘陵密林中,蓝玉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对身旁的朱雄英低吼道。
朱雄英深吸一口气,翻身上马,接过亲卫递上的长枪。他环顾身边这些同样压抑着战意、眼神灼热的骑兵将士,没有多余的废话,将长枪向前一指,声音沉稳而有力:
“将士们!建功立业,就在今朝!随孤——杀!”
“杀——!”
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骤然喷发,一万五千精锐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流,冲出山林,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毫无防备的北元中军大营席卷而去!
马蹄声如同奔雷,瞬间盖过了远处的喊杀声。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北元中军大营的守卫根本没想到会有一支明军骑兵如同神兵天降般从侧翼杀来,仓促之间,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明军!是明军骑兵!”
“他们从哪里来的?!”
“快!保护太尉!”
惊呼声、惨叫声瞬间响彻元营。朱雄英一马当先,手中长枪如蛟龙出海,挑翻了一名试图阻拦的元军百夫长。蓝玉更是如同猛虎入羊群,手中大刀挥舞,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不要恋战!直取中军大帐!”朱雄英高声喝道,目标明确。
骑兵洪流以无可阻挡之势,撕裂了元军仓促组成的防线,直扑那杆飘扬着北元太尉旗帜的大帐。
帐内,正在与部下饮酒,等待着前方攻破城池捷报的蛮子,被突如其来的喊杀声惊得酒醒了大半。他冲出大帐,看到的是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明军骑兵和一片混乱的营地。
“怎么可能?!明军不是分兵去蔚州了吗?!”蛮子又惊又怒,脸色煞白。
“太尉!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亲兵头目拉着他就往后营跑,试图寻找马匹突围。
然而,已经太晚了。朱雄英和蓝玉几乎同时看到了被亲兵簇拥着的、衣着华丽的蛮子。
“擒杀蛮子者,赏千金,官升三级!”蓝玉声若雷霆,一马当先冲杀过去。
朱雄英也不甘示弱,催动战马,紧追不舍。
乱军之中,蛮子的亲兵拼死抵抗,但如何挡得住蓝玉这等绝世猛将和如狼似虎的明军精锐?不过片刻,亲兵便被斩杀殆尽。蛮子本人也被蓝玉一刀劈落马下,被随后赶到的明军士兵生擒活捉。
主将被擒,中军大营被破,正在攻城的北元军队瞬间士气崩溃。前方的部队看到后方大营火起,帅旗倒下,顿时军心大乱,再也无力攻城。
与此同时,得到信号的徐辉祖、张玉率领明军主力,从正面和侧翼同时发动总攻。失去指挥、士气低落的北元军队,在明军的猛烈攻击下,很快便演变成一场大溃败。士兵丢盔弃甲,争相逃命,被明军骑兵追杀数十里,伏尸遍野。
当夕阳的余晖洒满战场时,持续了数日的大同之围彻底解除。城上城下的明军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朱雄英站在曾经属于北元太尉蛮子的中军大帐前,看着战场上飘扬的大明旗帜和垂头丧气的俘虏,心中并无多少胜利的狂喜,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经过血火洗礼后的冷静。
蓝玉提着滴血的大刀走来,哈哈笑道:“殿下!此战大捷!斩首逾万,俘敌无数,连蛮子这老小子都抓住了!殿下用兵如神,老臣佩服!”
朱雄英微微颔首:“老将军勇冠三军,居功至伟。此战之功,乃是将士用命之功。”他转头对铁铉道,“立刻起草捷报,飞马传回金陵!同时,厚赏有功将士,妥善安置伤员,收敛阵亡者遗体。”
“是!”铁铉激动地记录着。
徐辉祖和张玉也前来复命,脸上都带着胜利的喜悦。
朱雄英看着他们,沉声道:“大同之围虽解,然北元寇边之心未死。宣府、辽东战事犹酣。传令下去,大军休整三日,而后兵发宣府!我们要趁胜追击,将鞑虏,彻底赶出长城!”
“谨遵殿下将令!”众将轰然应诺,士气高昂。
塞外的风,吹拂着朱雄英年轻却已显刚毅的脸庞。这第一场胜利,只是开始。他知道,更漫长的征途,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前方等待着他和他的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