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雄英疾步赶至坤宁宫,刚到殿门,便闻得一股浓郁参味。只见吕氏正亲自端着一只白玉碗,温言软语:“母后,这是臣妾娘家送来的百年老参,最是补气养血,您用些……”
马皇后倚在榻上,神色倦怠,刚要开口,朱雄英已快步上前,拦在榻前,对着吕氏躬身一礼:“太子妃娘娘。”
吕氏动作一顿,脸上笑容不变:“是雄英啊。本宫正劝母后用些参汤,你来得正好,也帮本宫劝劝。”
朱雄英抬头,目光清澈却坚定:“娘娘厚意,孙儿代皇祖母心领。只是……”他转向榻上马皇后,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皇祖母,孙儿记得老神仙再三叮嘱,您此症属内热阴虚,最忌温补燥热之物。这参汤……性温,恐与病体不宜。”
此言一出,殿内空气骤然凝滞。吕氏脸上笑容僵住,端着碗的手指微微收紧。
马皇后虚弱地摆摆手:“英哥儿说得是……哀家也觉得胸口发闷,这参汤……暂且不用了。”
吕氏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随即化为歉然:“是臣妾思虑不周,只想着给母后补身子,竟忘了忌讳。多亏雄英提醒。”她将参汤递给身旁宫女,语气依旧温和,“既如此,臣妾便不打扰母后静养了。”
她行礼告退,姿态从容。只是在经过朱雄英身边时,那目光若有实质,在他身上停留一瞬。
朱雄英垂眸,恍若未觉。
待吕氏离去,马皇后拉过朱雄英的手,轻轻拍了拍:“好孩子,难为你时时记挂祖母。”
“这是孙儿本分。”朱雄英乖巧应道,心中却无半分放松。吕氏此举,试探意味明显。他今日阻拦,等于当面撕破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
此事自然瞒不过朱元璋。晚膳时分,朱元璋召朱雄英至乾清宫。
殿内只祖孙二人,烛火跳跃,映着朱元璋喜怒难辨的面容。
“咱听说,今日太子妃送了参汤去坤宁宫,被你拦下了?”朱元璋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朱雄英跪下,坦然道:“是,皇爷爷。孙儿记得老神仙叮嘱,皇祖母之症忌用温补,参汤性烈,恐助邪火,故而冒昧阻拦。冲撞太子妃娘娘,孙儿知罪。”
朱元璋盯着他,半晌不语,殿内只闻烛芯噼啪轻响。“你做得对。”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皇后的身子,经不起半点差错。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炬,“你与太子妃,近来似乎有些不睦?”
朱雄英心头一凛,知道这才是真正考题。他抬起头,眼神纯净带着些许困惑:“皇爷爷为何如此说?太子妃娘娘对孙儿一向关怀备至,今日送参汤亦是出于孝心,只是不知医理罢了。孙儿心中只有感激,何来不睦?”
他矢口否认,将冲突归结于“不知医理”,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朱元璋深深看他一眼,忽而叹道:“起来吧。你还小,有些事……不懂也好。”他未再深究,转而问道,“皇后病情,依你看,接下来当如何?”
朱雄英心中微松,知道暂时过关。他沉吟道:“皇祖母如今全赖‘仙谕’诸法维系。孙儿想着,太医院广召名医,或已有高人抵京?再者,那‘酒精’既已证明效用,或可令太医署尝试以此为基础,调配些外敷药散,或用于熏蒸之法,清化肺中浊气?内服之药,仍需诸位大人费心斟酌,总以平和清润为主。”
他再次提出建设性意见,将焦点引回医疗本身。
朱元璋微微颔首:“嗯,就依你。明日咱便问问太医署进展。”
翌日,文华殿内,朱标正与几位大臣商议秋税事宜。朱雄英坐于一侧,安静聆听。
户部尚书赵勉禀道:“殿下,今年各地夏税收缴尚可,然河南水患之后,秋税恐难足额。若再减赋,国库……”
朱标蹙眉:“河南百姓遭灾,朝廷岂能再加盘剥?然国库空虚亦是实情……”他目光扫过殿中诸臣,“诸位可有良策?”
众人议论纷纷,有主张加征商税,有建议削减宗室用度,莫衷一是。
朱雄英忽然轻声开口:“父王,各位大人,小子有一妄言。”
朱标看向他:“英哥儿但说无妨。”
“小子在想,”朱雄英措辞谨慎,“开源节流,节流固然紧要,然终非长久之计。老神仙曾言,‘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能否在‘开源’上多想些法子?”
工部尚书薛祥问道:“殿下意指?”
“譬如,”朱雄英道,“我大明物产丰饶,然诸多技艺……譬如这新出的‘酒精’,其器便可改进,其用途或可拓展?若能设一专司,汇集巧匠,专事研究改进各类器物、技艺,或能产出更新奇有用之物,既可自用,亦可……酌情与外邦交易,换取金银或我朝所需之物?再者,鼓励民间改良农具、兴修小型水利,或能增些产出?”
他再次抛出“技术研发”和“有限度对外贸易”的概念,并关联到农业基础。
赵勉沉吟:“殿下此议……倒是新颖。设专司研习技艺,前朝亦有类似机构。只是这与外邦交易……”
朱标眼中闪过思索之色:“英哥儿所言,不无道理。一味节流,终非上策。薛卿,赵卿,此事你二人可先议个章程来看。”
“臣等遵旨。”
【叮!宿主提出鼓励技术创新与有限贸易思路,影响国家经济政策制定。】
【锚点能量+12】
【当前锚点能量:133\/100】
又过两日,朱元璋于武英殿召见数位抵京的名医。朱雄英奉命在场。
几位名医轮流诊脉后,所言与戴思恭大同小异,皆言皇后凤体亏虚过甚,邪毒深伏,非寻常药石可解,所献方剂亦无突破。
朱元璋脸色越来越沉。
最后一位老者,须发皆白,来自江南,诊脉后沉吟良久,方颤巍巍道:“陛下,娘娘此症……老朽或有一法,或可一试,然……风险极大。”
“讲!”朱元璋目光一凝。
“老朽家中传有一方,乃是以……是以砒霜为主要,佐以他药,微量服用,以毒攻毒,或可克制那‘瘰疬虫’……”老者话音未落,满殿皆惊!
“砒霜?!”戴思恭失声,“此乃剧毒!稍有不慎,便是……便是……”他不敢说下去。
朱元璋眼神骤然变得极其可怕,死死盯着那老者:“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老者匍匐在地:“老朽深知此物凶险!然痨瘵至此,非常之法或可争一线生机!用量需极其谨慎,半分差错不得!老朽……老朽愿立军令状!”
殿内死寂。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朱元璋身上。
朱雄英亦是心头剧震。砒霜治疗白血病等在某些时代确有应用,但其治疗窗极窄,风险极高!以明朝的医疗条件,几乎等同于谋杀!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马皇后被这等虎狼之药摧残!
就在朱元璋眼神闪烁,似有意动之际,朱雄英猛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与决绝:“皇爷爷!不可!”
朱元璋霍然转头,目光如刀:“大孙!你又要阻拦?”
朱雄英抬头,泪珠滚落,却语气清晰:“皇爷爷!砒霜乃天下至毒!老神仙曾言,此物伤人脏腑,损人根本,绝不可用于虚极之人!皇祖母如今全凭元气支撑,若用此虎狼之药,无异于饮鸩止渴!孙儿宁可信老神仙之言,徐徐图之,也绝不敢让皇祖母冒此奇险!若……若皇祖母因此有何不测,孙儿……孙儿万死难赎!”
他言辞恳切,声泪俱下,更是搬出“老神仙”绝对反对的态度。
朱元璋看着孙儿悲痛欲绝的模样,又看向地上颤抖的老者,再想到马皇后虚弱的身体,那丝冒险的念头终于被压了下去。他猛地一脚踹翻御案,咆哮道:“滚!都给咱滚!庸医!废物!”
那名医连滚爬爬被侍卫拖了出去。
朱元璋胸膛剧烈起伏,半晌,才疲惫地挥挥手:“都下去吧……大孙,你留下。”
众人退去,殿内只剩祖孙二人。
朱元璋看着朱雄英,目光复杂至极,有愤怒,有无奈,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依赖。“你……你总是有道理。”他声音沙哑,“可皇后的病……到底该如何是好?”
朱雄英跪行上前,握住朱元璋的手,仰头道:“皇爷爷,孙儿相信,只要我等心诚,持之以恒,按老神仙指引之法细心调护,皇祖母……定能遇难成祥!”
窗外,惊雷炸响,夏雨倾盆而至。
坤宁宫的希望,如同风雨中摇曳的烛火,微弱,却仍在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