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悄然步入洪武十七年秋。格物院的两项成果——铁蒺藜与“赤壤滤液”(后经朱元璋钦定,赐名“愈疮灵散”)已在北边部分军镇试用,反馈颇佳。尤其是愈疮灵散,因其显着的疗伤效果,在军中赢得了“神药”之名,连带着朱雄英在军中的声望也悄然提升。
然而,朝堂之上,波谲云诡,从未真正平静。
这日,朱元璋召朱标、朱雄英及几位重臣于武英殿议事,议题涉及即将到来的洪武十八年乙丑科会试。
吏部尚书詹徽奏道:“陛下,今岁秋闱已毕,各地举子名录已呈送京师。明岁春闱,乃抡才大典,为国选贤之关键。主考、同考官人选,需早日定夺。”
朱元璋目光扫过众人:“你们有何人选?”
朱标沉吟道:“父皇,儿臣以为,翰林学士刘三吾,学问渊博,品性端方,可为主考。”
刘三吾是当世大儒,声望极高,且与淮西勋贵集团牵连不深,由他主考,确实能彰显公平。
然而,此时,一位意想不到的人开了口。
“皇爷爷,父王。”朱雄英声音清亮,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孙儿近日翻阅近几科进士名录,发现其中南直隶、浙江、江西籍贯者,十居七八。而北地诸省,如山东、河南、山西、陕西,乃至云贵边陲,登科者寥寥。长此以往,岂非天下士子之心,尽归东南?于国朝稳定,恐非善事。”
此言一出,殿内微微一静。科举取士的地域平衡,是个敏感而又长期存在的问题。南方文风鼎盛,才子辈出,北方历经元末战乱,文教恢复较慢,取士人数自然南多北少。但被朱雄英如此直白地点出,还是第一次。
朱元璋眼中精光一闪,他出身淮西,但作为帝王,他更需要平衡天下。大孙此言,正说中了他心底的一丝隐忧。“雄英,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朱雄英早有准备,从容道:“孙儿不敢妄议国之大典。只是觉得,或许可在阅卷、录取时,稍加留意地域平衡?或可令南北士子,皆感念皇恩浩荡,更利江山一统。此乃孙儿一点浅见,具体如何施行,还需皇爷爷与父王、诸位大臣定夺。”
他没有提出具体的“南北分卷”制度(那在历史上是后来才发生的“南北榜案”后确立的),只是抛出了“地域平衡”这个概念,点到即止。
朱元璋若有所思,看向朱标:“太子觉得呢?”
朱标微微颔首:“英哥儿所虑,不无道理。取士唯才是举,固是根本,然适当兼顾地域,以示朝廷公允,安抚四方人心,亦属必要。此事关乎重大,需谨慎商议。”
朱元璋最终拍板:“嗯,咱知道了。主考仍定刘三吾。至于录取……咱自有考量。”他没有明说,但显然将朱雄英的话听了进去。
议事毕,众臣退下。朱元璋独留下朱标父子。
“大孙,”朱元璋看着朱雄英,目光深邃,“你今日所言,是有人教你,还是自己想到的?”
朱雄英坦然应对:“回皇爷爷,是孙儿自己看书、看名录时想到的。戴先生教导孙儿,读史可知兴替,观今宜鉴古。孙儿便想,前宋科举,亦曾有过地域之争。我大明一统寰宇,自当避免前朝覆辙,使天下英才,尽入彀中,而非偏于一隅。”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展示了思考过程,又抬出了师长教导,更隐含了以史为鉴的格局。
朱元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好!能想到这一层,可见你平日是用心的。不枉咱让你旁听朝政。”他转向朱标,“标儿,你这儿子,是块璞玉,好生雕琢。”
朱标亦感欣慰:“儿臣谨记。”
然而,武英殿内的对话,不知通过何种渠道,很快便传到了东宫吕氏耳中。
“地域平衡?”吕氏冷笑一声,对身旁的心腹老太监低语,“他一个黄口小儿,懂得什么南北取士?背后定然有人指点!是想借此收买北地士子之心么?打的好算盘!”
老太监躬身道:“娘娘,皇长孙近来风头太盛,格物院、亲卫,如今又妄议科举……长此以往,恐动摇国本啊。”
吕氏眼中寒光闪烁:“他既然跳得这么高,就别怪本宫给他找点麻烦。去,想办法给咱们的人递个话,在士林中散播些言论,就说……皇长孙年幼,受奸佞小人蛊惑,欲更易祖制,破坏科举公允,打压南方学子。”
“是,娘娘。只是……此举若被查出……”
“查?”吕氏嗤笑,“士林清议,如水无痕,如何查起?只需让那些江南才子们心中存下芥蒂便是。另外……允炆近日功课如何?”
“允炆殿下勤奋刻苦,太傅常夸其仁孝聪慧。”
“光有仁孝不够!”吕氏断然道,“去,请我父亲(吕本)寻几位精于时文制艺的大儒,暗中为允炆讲学。明年春闱,虽无皇子参考,但天下才俊汇聚京师,正是扬名之时!我要让天下人知道,东宫不止有一个会奇技淫巧的皇长孙,更有一位仁德好学的皇次孙!”
“老奴明白。”
文华殿偏殿,朱雄英书房。
小安子低声禀报着刚打探到的消息:“殿下,近日坊间及一些文人士子聚集的茶楼,隐隐有些对殿下不利的流言。说……说殿下您干涉科举,欲偏袒北人,打压南士,有违太祖取士唯才之训。”
朱雄英正在翻阅青禾整理好的格物院近期报告,闻言头也未抬,只是淡淡一笑:“哦?反应倒是不慢。可知源头?”
“奴婢……尚未查明,流言起得隐晦,似有多处源头。”小安子有些忐忑。
“无妨。”朱雄英放下报告,“意料之中。这等手段,上不得台面。青禾。”
“奴婢在。”侍立一旁的青禾应声。
“将我们之前整理的,关于北地诸省近十年赋税、人口、以及向边军输送粮草兵员的数据,还有南方士绅兼并土地、偷漏税赋的一些案例(这些数据来自他通过福贵等人暗中收集,以及格物院与户部、兵部协作时接触到的非核心信息),整理成一份简略的对比摘要。不必详尽,只需突出关键数字,让人一目了然即可。”
青禾虽不解其意,但仍恭敬领命:“是,殿下。”
朱雄英又对张诚吩咐道:“张统领,挑选两个机灵可靠、口风严实的亲卫,扮作寻常士子,在合适的场合,‘偶然’与人议论,就说是从某位‘心怀社稷’的老举人处听来的:皇长孙心系的是整个大明江山,北地百姓亦是我朝子民,边镇将士多为北人,为国戍边,流血牺牲。若北地士子永无出头之日,恐寒了北地军民之心,于边防稳固不利。记住,要说得像是忧国忧民之论,而非为我辩解。”
张诚凛然:“卑职明白!定会安排妥当。”
朱雄英点点头。对付流言,最好的方法不是堵,而是疏,是引导,是提供另一个更能引起共鸣的视角。他将运用【基础组织架构与管理】里学到的信息操控技巧,打一场小小的舆论反击战。同时,那份数据摘要,他准备在合适的时候,“不经意”地让朱元璋或朱标看到,用事实说话。
数日后,乾清宫。
朱元璋看着毛骧呈上的密报,眉头微皱。密报中详细记录了近期关于科举的流言,以及悄然兴起的另一种“忧边”论调。
“哼,魑魅魍魉,跳梁小丑!”朱元璋将密报拍在案上,“查!给咱仔细查查,是谁在背后嚼舌根,妄图离间天家,搅乱大典!”
“是,陛下。”毛骧躬身,犹豫了一下,又道,“陛下,还有一种言论,提及北地赋税、边军贡献,认为适当平衡取士,或有利于安抚北地,稳固边防。此论在部分年轻士子中,颇有市场。”
朱元璋目光微动,想起那日朱雄英的话,又想起刚刚看到的,由朱标“偶然”发现并呈上的,那份关于南北赋税、边务的简略数据对比。
“咱知道了。”朱元璋挥挥手,让毛骧退下。他独自沉吟良久,嘴角最终勾起一抹冷硬的弧度。“平衡……确实需要平衡。有些人,手伸得太长了。”
他心中对明年科举的录取倾向,已有了更明确的打算。同时,对那个看似置身事外,却总能引发风波的大孙子,更多了几分审视与期待。
东宫,吕氏也听到了风声。
“忧边论?”吕氏脸色阴沉,“他竟能想到以此反击?还拿出了数据?是谁在帮他?格物院那帮匠人、医官,绝无此等心计!”
她感到一丝不安。朱雄英的反应速度和手段,超出了她的预料。这不再像是一个偶然得到仙人点化的孩童,其背后似乎开始显现出一种隐忍而精准的谋划。
“母亲,”朱允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端着一碗参汤走了进来,小脸上满是关切,“您近日操劳,孩儿熬了参汤,您用一些吧。”
看着儿子乖巧孝顺的模样,吕氏心中一暖,旋即又被更强的决心取代。为了允炆的未来,她绝不能输!
“我儿有心了。”吕氏接过参汤,拉着朱允炆的手,柔声道,“允炆,你需记住,你是大明的皇孙,未来的……你要更加勤勉,让皇祖父、父王,让满朝文武都看到你的仁德与才学,知道吗?”
朱允炆似懂非懂,但仍是乖巧点头:“孩儿明白,定不负母亲期望。”
吕氏看着儿子,心中暗道:“英哥儿,便让你再得意一阵。科考之事,才刚刚开始。这盘棋,我们慢慢下。”
朱雄英寝殿,“殿下,流言虽未完全平息,但‘忧边’之论兴起后,质疑您的声音已小了许多。据张统领的人回报,一些北地籍的士子和军官,对殿下颇有好感。”小安子禀报道。
朱雄英“嗯”了一声,并不意外。他此刻更关注的,是脑海中系统的提示。
【叮!宿主成功应对舆论危机,初步展现信息引导与资源整合能力,提升政治手腕。】
【锚点能量+5】
【叮!宿主提出的“地域平衡”概念引发上位者关注,间接影响重大国策走向。】
【锚点能量+15】
【当前锚点能量:61\/100】
能量重新回到60以上,虽然距离兑换下一个重要项目还有距离,但已足够应对一些突发情况。
“小安子,青禾,”朱雄英看向自己初步搭建的核心班底,“眼下科考在即,京师龙蛇混杂。我们要更加警惕。小安子,宫内外消息,尤其是涉及士林、勋贵动态,需更加留意。青禾,格物院那边,要确保一切按部就班,新项目的研发不能停,特别是关于农具改良和天文观测仪器的,这些都是皇爷爷会感兴趣的东西。”
“是,殿下!”两人齐声应道。
朱雄英走到窗边,望着秋日高远的天空。科考风云,只是序幕。他知道,吕氏和其背后的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他的格物院,他的亲卫,他的这个小团队,必须更快地成长起来。
“下一次,恐怕就不会是流言这么简单了。”他心中默念,眼神愈发坚定,“来吧,让我看看,这大明的深宫,究竟藏着多少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