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察使司大牢深处,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淡淡的血腥气。王宏被单独关押在一间狭小的囚室内,镣铐加身,原本富态的圆脸此刻灰败凹陷,眼神涣散地盯着墙壁上的污渍。“完了,全完了……赵四那个软骨头肯定什么都招了。刺杀失败,殿下定然震怒,我……我死定了,还会连累家族……”
沉重的铁门被打开的声音让他浑身一激灵。蒋瓛率先走入,冰冷的眼神扫过王宏,如同在看一个死人。随后,朱雄英缓步走了进来,他换了一身干净的常服,神情平静,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锐利。
“王同知,”朱雄英的声音在寂静的牢房里格外清晰,“或者说,北元的朋友?孤来看你了。”
王宏身体一颤,挣扎着想跪下,却被镣铐束缚,只能伏低身子,声音干涩嘶哑:“殿……殿下!罪臣……罪臣冤枉啊!都是……都是他们逼我的!”
“他们?”朱雄英在蒋瓛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好整以暇地问,“是谁?李参议?周按察?还是……京里致仕的陈汉清老大人?或者,是北元那位送你辽东雪玉的使者?”
每一个名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王宏的心上。他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他什么都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陈老大人……连陈老大人都……”
“殿下明鉴!罪臣……罪臣也是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啊!”王宏涕泪交加,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是李参议和周按察,他们……他们威胁罪臣,若不听命,就要揭发罪臣早年贪墨漕粮的事情……”
“哦?贪墨漕粮?”朱雄英语气依旧平淡,“就是周观之孙周谨犯下,后被陈汉清帮你抹平的那桩旧案?”
王宏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绝望的惊骇。他连这个都知道?!锦衣卫……锦衣卫竟然查到了这个地步!
“看来孤说对了。”朱雄英微微倾身,目光如刀,直刺王宏内心深处,“王宏,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你,还有李参议、周按察,甚至陈汉清,都不过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你们以为是在为自己谋利,实则是在为北元火中取栗!‘乱其腹心,毁其根基’,好大的口气!你们可知道,一旦大明内乱,北元铁骑南下,生灵涂炭,你们就是千古罪人!”
王宏被朱雄英的气势所慑,浑身抖得如同筛糠。
“昨夜,有刺客来行刺孤。”朱雄英话锋一转,语气森然,“用的淬毒兵刃,招式狠辣,是军中路数,却又带着北地草原的搏命风格。你说,这会是谁派来的?”
王宏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刺杀皇长孙?!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他们……他们竟然疯狂至此!是为了灭口?还是……连我也成了要清除的目标?
“不……不可能……他们说……只是制造事端,构陷格物院……”王宏喃喃自语,精神已近崩溃边缘。
“他们?”朱雄英抓住关键词,“他们是谁?除了李、周、陈,还有谁?北元的联络人是谁?藏在何处?那批皮货下面的兵刃和书信,又是准备做什么用的?”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疾风骤雨,将王宏最后的心防彻底击溃。他瘫倒在地,失声痛哭:“我说……我全都说……求殿下开恩,饶我家人性命!”
“那要看你的交代,值不值得换你家人的命。”朱雄英语气冷酷,没有丝毫动摇。
王宏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竹筒倒豆子般开始交代:“是……是陈汉清老大人暗中联络,指示我们在江西设法扳倒格物院,抹黑殿下。李参议和周按察是他的门生故旧,在江西呼应。北元……北元来的使者化名‘马掌柜’,表面是皮货商,实际是纳哈出帐下的千户,名叫巴特尔……他……他如今藏在按察副使周大人在城西的一处别院里……”
“那些兵刃和书信呢?”
“兵刃是……是巴特尔带来的,说是以备不时之需。书信……书信是陈汉清与巴特尔往来的密信,还有……还有一份名单……”
“名单?什么名单?”
“是……是朝中以及地方上,与陈老大人……不,与陈汉清有所往来,对格物院和殿下新政不满的官员名单……陈汉清意欲借此机会,串联众人,形成势力……”
朱雄英与蒋瓛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名单!这才是真正致命的东西!若能拿到这份名单,就能将潜藏在朝野的反对势力连根拔起!
“那份名单,现在在何处?”朱雄英语气急促了几分。
“在……在巴特尔那里,或者……周大人可能也知道……”王宏彻底瘫软,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头。
朱雄英站起身,对蒋瓛下令:“立刻集合人手,包围周按察副使城西别院!务必生擒巴特尔,拿到名单!同时,监控周府,不准放走一人!”
“是!”蒋瓛领命,眼中精光暴涨,立刻转身出去安排。
朱雄英又看向瘫在地上的王宏,对牢头吩咐:“将他单独看押,没有孤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若他再有半句虚言,立斩不赦!”
“遵命!”牢头躬身应道。
朱雄英不再看王宏一眼,大步走出牢房。外面天色已经大亮,阳光刺破云层,照亮了庭院,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名单……竟然有一份串联的名单!陈汉清,你真是好大的野心!这已不止是党争,这是谋逆!必须尽快拿到名单,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几乎在朱雄英走出大牢的同时,按察副使周府内,也是一片压抑的恐慌。
周按察副使周炳坤在书房内焦躁地踱步,他年约四旬,面容儒雅,此刻却眉头紧锁,脸色难看。刺杀失败了!王宏被抓,赵四招供……殿下下一步定然会查到我和李参议头上!巴特尔那个烫手山芋还藏在别院,还有那份要命的名单……
“父亲!”他的长子周文瑾急匆匆推门而入,脸上满是惊慌,“刚刚得到消息,布政使司衙门昨夜遇袭,皇长孙无恙,但刺客非死即擒!现在全城戒严,许进不许出!我们……我们怕是走不掉了!”
周炳坤脚步一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慌什么!我们毕竟是朝廷命官,没有确凿证据,殿下也不能随意拿人!” “证据……巴特尔和名单就是最大的证据!必须尽快处理掉!”
“可是父亲,王宏他知道我们太多事了!万一他扛不住……”周文瑾急道。
“扛不住?”周炳坤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那就让他永远闭嘴!还有那个巴特尔……”他压低了声音,“你立刻去别院,想办法……”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做得干净点,然后把名单取回来销毁!”
周文瑾脸色一白:“父亲,那巴特尔身手不凡,身边还有随从,恐怕……”
“蠢货!不会用计吗?下毒,或者趁其不备!”周炳坤低吼道,“快去!再晚就来不及了!”
“是……是!”周文瑾不敢再多言,连忙转身离去。
周炳坤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无力地坐回椅子上,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一步错,步步错……当初就不该听信陈汉清的蛊惑,卷入这趟浑水!如今怕是难以善了了……”
然而,周文瑾刚出府门没多久,就被暗处监视的锦衣卫缀上了。消息很快传到了正在调兵遣将的蒋瓛耳中。
“果然沉不住气了。”蒋瓛冷笑一声,“传令,一组继续监视周府,二组随我去别院!三组封锁周边街道,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
“是!”
城西,一座看似普通的宅院外,此刻已被便衣的锦衣卫暗中围得水泄不通。蒋瓛亲自带队,悄无声息地潜近。
宅院内,北元使者巴特尔正擦拭着一把弯刀,他身形魁梧,面容粗犷,眼神锐利如鹰。“明人内斗,正是我大元的机会。只可惜昨夜刺杀失败,那个皇长孙命真大。周家父子恐怕靠不住了,得想办法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和兵刃相交之声!
巴特尔猛地起身,抓起弯刀,眼中凶光毕露:“怎么回事?!”
一名随从仓惶跑进来:“大人!不好了!我们被包围了!是锦衣卫!”
“周炳坤!安敢卖我!”巴特尔怒吼一声,知道已无退路,“跟他们拼了!杀出去!”
他率领几名死忠随从冲出房间,正好遇上破门而入的蒋瓛等人。
“巴特尔!束手就擒!”蒋瓛刀指对方,厉声喝道。
“休想!”巴特尔狂吼一声,挥舞弯刀扑上,招式大开大阖,充满草原的悍勇。
蒋瓛毫不畏惧,迎身而上,刀光闪烁,两人瞬间战作一团。其余缇骑也与巴特尔的随从厮杀起来。
与此同时,周文瑾带着两个心腹家丁,鬼鬼祟祟地从后门摸进了别院,正好撞见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却被埋伏在后门的锦衣卫逮个正着。
院内,蒋瓛与巴特尔激战正酣。巴特尔力大招沉,但蒋瓛刀法精湛,更胜一筹。十几回合后,蒋瓛觑准一个破绽,刀背猛地拍在巴特尔手腕上。
“当啷!”弯刀落地。
不等巴特尔反应,蒋瓛飞起一脚,狠狠踹在他胸口。巴特尔闷哼一声,踉跄后退,被几名一拥而上的缇骑死死按倒在地,捆了个结结实实。
“搜!仔细搜查每一个角落,务必找到名单!”蒋瓛收刀入鞘,沉声命令。
缇骑们立刻分散搜查。不多时,一名缇骑从一个隐蔽的夹墙内,找到了一个上了锁的铁盒。
“佥事,找到了!”
蒋瓛接过铁盒,用力劈开锁头,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是一叠书信,最上面,便是一份写满了名字的绢布名单!
他粗略一扫,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心中巨震。“果然如此!这份名单一旦公布,朝野必将掀起滔天巨浪!”
“将巴特尔、周文瑾严密看押!所有物证封存!立刻回报殿下!”蒋瓛紧紧攥着名单,知道他们拿到了足以扭转乾坤的关键证据!江西之局,乃至朝堂之局,都将因这份名单而彻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