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加急的快马,带着江西的惊雷,昼夜不息地驰入金陵城。当那份抄录的名单、口供和物证清单通过特殊渠道,越过所有衙门,直接呈送到朱元璋的御案上时,这位开国皇帝正在用晚膳。
他挥退了布菜的太监,独自一人坐在灯火通明的武英殿内。殿内静得可怕,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朱元璋的手指,粗粝而布满老茧,缓缓拂过那份绢布名单上的每一个名字。他的脸色从最初的平静,逐渐变得铁青,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那双看透人心、掌控天下的眼睛里,先是难以置信,随即是滔天的怒火,最后沉淀为一种近乎冷酷的冰寒。
“好……好得很……”他低哑的声音在空荡的大殿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咱提着脑袋,带着兄弟们打下这大明江山,是为了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可你们这些读圣贤书的……这些自称忠臣良将的……却在咱的眼皮子底下,和那些杀咱同胞、占咱土地的北元鞑子勾勾搭搭!”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陈汉清”三个字上,仿佛要将这个名字烧穿。“陈汉清……礼部侍郎……致仕了还不安生!串联朝臣,构陷皇孙,还敢通敌!咱当初真是瞎了眼!” 一股被背叛的刺痛和帝王尊严被践踏的暴怒,在他胸中翻涌。他想起空印案的血还未干透,这些人的胆子却比天还大!
“毛骧!” 朱元璋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
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现身,无声无息地跪倒在地:“臣在。”
“这上面的名字,都看清楚了吗?” 朱元璋将名单轻轻推了过去。
毛骧双手接过,只扫了一眼,心头便是一凛。名单上的名字,有些在他预料之中,有些却让他也感到心惊。他沉声道:“回陛下,臣看清楚了。”
“看清楚就好。” 朱元璋站起身,走到殿门口,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金陵城万家灯火,一片太平景象,但这太平之下,却隐藏着如此肮脏的蛀虫。“名单上,凡与北元有财物、书信往来,或参与江西构陷、刺杀之事者,有一个算一个,给咱……拿下!” 他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陈汉清,给咱活着带回来,咱要亲自问问他,咱老朱家,到底哪里对不起他!”
“是!” 毛骧叩首,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他知道,这将又是一个血流成河的夜晚。
“记住,” 朱元璋缓缓转身,眼神幽深,“动作要快,要干净。不要惊扰了百姓。至于那些只是名字在上,暂无确凿通敌证据的……” 他冷笑一声,“给咱盯死了!咱倒要看看,经过这一夜,还有谁敢再伸爪子!”
“臣,明白!” 毛骧再次叩首,旋即起身,快步消失在殿外的黑暗中。
朱元璋独自立于殿中,背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更深的决绝:“雄英这孩子……干得不错。这把刀,递得正是时候。也好……就让这血,再洗一洗这大明的朝堂吧!”
夜色下的金陵城,看似平静,但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已然弥漫开来。一队队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缇骑,如同暗夜中的群狼,悄无声息地奔赴各自的目标。
陈府,昔日车水马龙的致仕侍郎府邸,此刻大门被粗暴地撞开。毛骧亲自带队,面无表情地走入。
陈汉清似乎早有预料,他穿戴整齐,端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手边放着一杯早已冷却的茶。看到毛骧进来,他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反而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毛指挥使,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见教?”
毛骧冷冷地看着他:“陈大人,陛下有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陛下?” 陈汉清嗤笑一声,“是皇长孙殿下吧?想不到,老夫纵横朝堂数十载,最终竟会栽在一个黄口小儿手里。” 他心中一片冰凉,知道江西事败,一切都完了。但他不甘心,他自诩为维护“道统”,反对“奇技淫巧”,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陈大人勾结北元,证据确凿,与皇长孙殿下何干?” 毛骧语气森然,“来人,请陈大人上路!”
“勾结北元?哈哈,哈哈哈!” 陈汉清忽然仰天大笑,状若疯狂,“成王败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夫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这大明江山,为了不让那些旁门左道坏了祖宗法度!朱元璋!你重用酷吏,屠戮功臣,如今连我们这些读书人也不放过!你这暴君!你不得好……”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他的狂吠。一名缇骑上前,用破布死死塞住了他的嘴。
毛骧眼神冰冷:“留着他的命,押入诏狱,严加看管!” 他看着陈汉清那怨毒而不甘的眼神,心中毫无波澜。这种自命清高的读书人,总以为自己的道理才是道理,却不知陛下的刀,从来只认一种道理——背叛者死!
与此同时,名单上其他几个核心人物的府邸,也同时遭到了清洗。
吏部右侍郎府,侍郎本人还在睡梦中,就被从被窝里拖出,看着明晃晃的绣春刀,吓得屎尿齐流,语无伦次地求饶:“臣冤枉!臣是被陈汉清蒙蔽的啊!”
都察院一位资深御史,试图以头撞柱,以死明志,却被缇骑死死按住,他兀自大骂:“阉党!鹰犬!你们不得好死!老夫要见陛下!”
兵部一位职方司郎中,府中竟藏有弩箭,试图反抗,瞬间便被乱刀砍杀,血溅厅堂。
哭喊声、求饶声、咒骂声、兵刃碰撞声……在这个夜晚,于金陵城的多个角落短暂地响起,又迅速被更大的寂静所吞噬。锦衣卫的行动高效而冷酷,如同精准的外科手术,切除着帝国肌体上的腐肉。
皇城之内,朱允炆被外面的动静惊醒,他披衣起身,走到殿外,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骚动,心中惴惴不安。他望向江西的方向,暗暗握紧了拳头。大哥,是你做的吗?京城……也开始了吗?
而在坤宁宫,病榻上的朱标听着贴身太监低声的禀报,剧烈地咳嗽起来,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他挥挥手让太监退下,望着帐顶,眼中充满了忧虑和一丝释然。父皇还是动手了……也好,长痛不如短痛。只是这血……不知又要流到何时。雄英,你在江西,可一定要稳住啊……
翌日,黎明。
当晨曦再次照亮金陵城时,一切都仿佛与昨日无异。街市依旧开张,小贩依旧吆喝。但细心的人会发现,一些官员的府邸门前异常安静,甚至贴上了封条。朝会上,明显空出了几个位置,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朱元璋高坐龙椅之上,目光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文武百官,脸上看不出喜怒。
“昨日夜里,锦衣卫奉旨,拿办了一些人。” 他开口了,声音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有些人,吃着大明的俸禄,心里却想着北元的好!有些人,读着圣贤书,干的却是构陷忠良、祸乱江山的勾当!”
他没有提及名单,也没有具体说明抓了谁,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一股寒意从每个人的脚底直窜头顶。
“咱知道,你们当中,有些人,心里也在犯嘀咕,觉得咱手段酷烈,觉得格物院是奇技淫巧。” 朱元璋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咱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大明要强盛,就不能固步自封!格物院,是咱孙儿的心血,也是大明的未来!谁再敢阳奉阴违,暗中使绊子,甚至勾结外敌——陈汉清等人的下场,就是榜样!”
“陛下圣明!臣等谨遵圣谕!” 百官齐刷刷跪倒,声音带着恐惧和顺从。
朱元璋看着脚下匍匐的臣子,眼神幽深。他知道,这次的清洗震慑了很多人,但隐患并未完全消除。那份名单上还有很多人,他记下了。而现在,他需要给在江西立下大功的孙子,一个明确的信号和支持。
“拟旨,”他缓缓开口,“皇长孙朱雄英,代天巡狩,明察秋毫,平定江西乱局,揭发奸佞,有功于社稷。着即……(他略一沉吟)总揽江西军政,全权处置善后事宜,待事毕还朝,另行封赏!”
这道旨意,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朝臣心中掀起巨浪。总揽江西军政!这是何等的信任和权柄!经此一事,皇长孙的威望,将再也无人能够撼动!
血腥的一夜过去了,太阳照常升起,但大明的朝堂格局,已然天翻地覆。而远在江西的朱雄英,在接到这道旨意和京城昨夜的消息时,他知道,自己赌赢了。接下来,是该彻底收拾江西的残局,然后风风光光地回京了。属于他的时代,正伴随着昨夜金陵的血色,加速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