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雄英正式监国理政的消息,如同插上翅膀,迅速传遍朝野。文华殿前,每日等候觐见、呈递奏章的官员排起了长队,较之往日更为熙攘。朱雄英端坐殿中,案头奏章堆积如山,他埋首批阅,时而召见相关官员垂询,忙碌非常。
这日,他正与户部尚书及几位侍郎商议南方漕粮北运事宜,内侍来报,中书省左丞胡惟庸求见。
朱雄英目光微闪,放下朱笔:“宣。”
胡惟庸迈着稳重的步伐走入殿内,躬身施礼:“臣胡惟庸,参见太孙殿下。”
“胡相不必多礼,看座。”朱雄英语气平和,“胡相此时前来,必有要事?”
胡惟庸谢座后,从容道:“殿下监国,勤勉政务,臣等感佩。然国事繁巨,非一日可理清。臣今日前来,是为明年春闱之事。按制,秋末便需定下主考、同考官人选,礼部已拟初步名单,请殿下过目定夺。”
他从袖中取出一本奏章,由内侍呈上。朱雄英打开翻阅,名单上多是翰林院清流以及一些在士林中颇有声望的文官,看起来并无不妥,甚至可以说颇为公允。
“胡相费心了。”朱雄英合上奏章,并未立刻表态,而是看似随意地问道,“听闻胡相前几日去了清晏茶楼?那可是个雅致所在。”
胡惟庸面色不变,含笑答道:“殿下明鉴。臣那日与刘璟、张昺二位大人小聚,不过是闲暇时品茗清谈,议论些经史文章,恰逢茶楼新到了一批庐山云雾,故而前往品尝。若殿下对此茶有兴趣,臣可让人送些入宫。”
他答得滴水不漏,将私下会面轻描淡写为文人雅集。朱雄英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原来如此。孤对茶道研究不深,有劳胡相挂念。这春闱考官名单,孤看大致妥当,只是……”
他顿了顿,手指在名单上一个名字上点了点:“这位翰林院编修,学问是好的,只是年纪尚轻,资历稍浅,担任同考官恐难以服众。不若换成德高望重的国子监祭酒?更能体现朝廷对抡才大典的重视。”
胡惟庸眼神微不可察地一动,朱雄英所指的那位年轻编修,正是他暗中属意、有意提携之人。而国子监祭酒,则属于相对中立,甚至略微偏向传统文官体系的老臣。朱雄英这一手,既看似公允,又 削弱了他对科举的部分影响力。
“殿下考虑周详,是臣疏忽了。”胡惟庸立刻从善如流,脸上依旧挂着谦逊的笑容,“臣回去便与礼部商议,按殿下之意调整。”
“嗯,有劳胡相。”朱雄英点点头,仿佛只是做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决定,“科举乃国之大事,为朝廷选拔栋梁,务必公正严明,杜绝任何徇私之举。此事,孤就交由胡相与礼部共同负责,望勿负孤望。”
“臣,定当秉公办理,为殿下、为朝廷选拔真才!”胡惟庸躬身领命,态度无可挑剔。
送走胡惟庸,朱雄英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微冷。这老狐狸,试探得真是时候。利用科举人事来安插亲信,确实是巩固权力的不二法门。自己方才的应对,算是勉强接下了他这第一招。
午后,朱雄英正在批阅兵部关于九边秋防的奏报,朱允炆前来求见。
“大哥。”朱允炆入殿后,神色有些拘谨。自从朱雄英被立为太孙,兄弟二人之间,似乎无形中多了一层隔阂。
“二弟来了,坐。”朱雄英放下笔,语气温和,“可是有事?”
朱允炆犹豫了一下,道:“也……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听闻大哥近日操劳,母妃让我送些她亲手熬制的参汤过来,给大哥补补身子。” 他示意身后的内侍将一个食盒放在案边。
“有劳母妃挂念,也辛苦二弟跑一趟。”朱雄英示意内侍收下,看着朱允炆,“二哥近日在读什么书?”
“还在研读《资治通鉴》,偶尔也向齐泰先生请教些经义。”朱允炆答道,提及齐泰时,他眼神略微闪烁了一下。
朱雄英仿佛没有察觉,点头道:“齐先生学问渊博,二弟多向他请教是好事。《资治通鉴》明兴衰之道,确实该精读。如今我监国理政,诸多事务千头万绪,有时也感力不从心。二哥若有暇,不妨也多看看各部奏章,了解政事,将来也好为皇爷爷和孤多分些忧。”
他这话带着试探,也带着一丝真诚的邀请。若朱允炆安心做他的亲王,辅佐兄长,他自然愿意给予信任和权力。
朱允炆闻言,却连忙摆手:“大哥说笑了。弟才疏学浅,于政事更是一窍不通,岂敢妄议朝政?能安心读书,不给大哥添乱,便是弟的本分了。”
他的拒绝在意料之中,但那份急于划清界限的疏离感,还是让朱雄英心中微微一叹。他知道,有些裂痕,一旦产生,便难以弥合。
“既如此,二弟便安心读书吧。”朱雄英不再多言,转而问道,“母妃近日身体可好?孤忙于政务,少有问安,心中甚是愧疚。”
“母妃一切安好,只是时常思念父皇……”朱允炆语气低沉下去。
兄弟二人又说了几句家常,气氛始终有些沉闷。不久,朱允炆便借口不打扰兄长处理政务,起身告辞。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朱雄英沉默片刻,对侍立一旁的蒋瓛低声道:“齐泰那边……还是要留意。另外,选两个稳重可靠、学问也不错的人,以探讨经史的名义,时常去淮王府走动走动。”
“臣明白。”蒋瓛心领神会。这是既要监控,也要施加影响,更要向外界表明,太孙对兄弟并非不闻不问。
数日后,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悄然兴起。都察院一位御史忽然上书,弹劾格物院“技工学堂”筹备事宜,称“工匠之子,粗通文墨便授以官学,混淆士庶,败坏纲常,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请求废止此事。
奏章并未直接针对朱雄英,而是将矛头指向了具体办事的杨靖和格物院。
朝会上,朱雄英将这份奏章交由众臣议论。
立刻便有几位文官出列附和,言辞激烈,认为工匠之学难登大雅之堂,设立专学更是亘古未闻,有违祖制。
杨靖出列辩驳,列举历代能工巧匠对国家建设的贡献,强调格物致用的重要性,但面对“祖制”、“纲常”这类大帽子,显得有些势单力薄。
胡惟庸依旧保持沉默,仿佛此事与他无关。
朱雄英冷眼旁观,待双方争论稍歇,才缓缓开口:“众卿所言,皆有道理。然,孤有一问:若无工匠,我等脚下这宏伟殿宇从何而来?边军将士手中锋锐兵甲从何而来?漕运畅通之舟船从何而来?”
他目光扫过那些反对的官员:“工匠之子,亦是朕之子民。其有聪慧者,为何不能习学技艺,报效国家?莫非只有熟读经史,方是正途?尔等口口声声祖制,可知太祖皇帝起于微末,最重实务?设立技工学堂,并非要其科举入仕,而是专研技艺,精进百工,此正是强国富民之根本!若因循守旧,固步自封,视实用之学为奇技淫巧,我大明何时才能远超汉唐?”
他语气渐厉:“此事,孤意已决!技工学堂必设!非但要设,还要办好!再有以虚言阻挠实务者,休怪孤不念君臣之情!”
一番话掷地有声,结合他如今监国的身份,更是分量十足。那些原本激烈反对的官员,见胡惟庸都不发声,又慑于朱雄英的威势,只得悻悻闭嘴。
退朝后,朱雄英回到文华殿,杨靖跟了进来,感激道:“殿下,今日若非殿下力排众议,技工学堂之事恐生波折。”
朱雄英摆摆手:“此乃新政基石,岂容他人破坏?杨先生,放手去做,孤支持你。不过,也要注意方式,选拔生员务必公正,课程设置需务实,要让天下人看到,我们是在培养有用之才,而非标新立异。”
“臣遵旨!”
经此一事,朝臣们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这位年轻的皇太孙,不仅拥有皇帝的全力支持,自身也极有主见和魄力,绝非可以轻易动摇的傀儡。胡惟庸的暗中掣肘,朱允炆那边的微妙反应,以及守旧文官的反对声浪,都构成了朱雄英监国道路上必须面对的挑战。而他,正以其逐渐成熟的权术和坚定的信念,一步步地巩固着自己的权力,推动着大明这艘巨轮,沿着他设定的航向,破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