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上的胜利,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大明官场。太孙朱雄英以其详实的条陈和凌厉的气势,赢得了皇帝朱元璋的明确支持,也向所有人展示了其不容小觑的政治能量和改革决心。
然而,风暴往往诞生于胜利之后的片刻宁静。
文华殿内,朱雄英并未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他深知,真正的挑战在于执行。他立刻召集了徐辉祖、常升以及工部、户部中倾向于改革的官员,开始紧锣密鼓地部署海运试运事宜。
“辉祖兄长,”朱雄英指着摊开的海图,“宁波至登州这条线,海况相对复杂,倭寇活动也较辽东频繁。护航一事,至关重要。你与沿海卫所熟悉,由你负责协调,务必调拨得力战船,选派悍将精兵,确保船队万无一失。”
徐辉祖抱拳,神色肃然:“殿下放心!臣已与浙江都指挥使司通过气,他们答应抽调两艘四百料战船及配套兵卒,均由与倭寇接战过的老练军官统领。臣会亲自盯着此事,绝不让宵小有可乘之机!”
“好!”朱雄英点头,又看向常升,“常升兄长,苏松至辽东一线,虽相对平缓,但亦不可大意。你负责督促工部、户部,确保漕粮按时、足额征集,船只检修完备,招募熟悉北线海路的船工引水,所有环节,必须严格按照条陈规划执行,不得有任何折扣!”
常升拍着胸脯:“殿下,包在臣身上!谁敢在粮船和船只上动手脚,先问过我常家的铁鞭答不答应!”
众人皆笑,气氛一时颇为振奋。朱雄英又对几位工部、户部的官员嘱咐道:“诸位大人,新政伊始,千头万绪,仰仗各位精诚合作。所有调度、支取银两、人员安排,均需记录在案,随时备查。我们要做的,不仅是将粮食运到,更是要树立一个新的规矩,一个高效、廉洁的规矩!”
“臣等谨遵殿下谕令!”几位官员躬身领命,他们能被朱雄英选中,多是些有抱负、想做事却又长期被压制的中坚力量,此刻得到重用,个个摩拳擦掌。
就在朱雄英这边积极筹备时,胡惟庸的相府书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烛光摇曳,映照着胡惟庸阴沉似水的脸。陈宁和涂节垂手站在下首,大气不敢出。
“好一个太孙殿下,好一份漕运新政!”胡惟庸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竟能让陛下如此支持,倒是小瞧他了。”
陈宁小心翼翼地道:“相爷,如今陛下金口已开,大势似乎……倾向于太孙了。我们是否……”
“是否什么?就此认输?”胡惟庸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老夫在朝堂经营十余载,什么风浪没见过?一时的上风,不代表最终的胜利。陛下支持改革,是支持除掉蛀虫,节省国帑,但陛下更在乎的是什么?是稳定!是皇权的稳固!”
他站起身,踱到窗边,望着漆黑的夜空:“太孙越是锐意进取,触动的人就越多。他现在是仗着陛下的宠爱和一股锐气,可这锐气,能保持多久?这宠爱,又能持续几时?”
涂节眼睛一亮,似乎抓住了关键:“相爷的意思是……我们暂避其锋,静待其变?”
“避其锋?不。”胡惟庸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我们要‘帮’他一把。他不是要海运吗?不是要展现能力吗?我们就让他‘充分’展现。”
陈宁和涂节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胡惟庸压低了声音,语气森然:“海运风险,毕竟是客观存在的。天有不测风云,海有旦夕波涛。若是……在这试运过程中,出了点什么‘意外’,比如,运粮船队遭遇了特别恶劣的天气,或是……碰上了特别‘强悍’的倭寇,导致损失惨重。你们说,陛下会怎么想?那些原本就反对海运的朝臣会怎么说?太孙殿下这‘英明’的决策,还能不能立得住脚?”
陈宁倒吸一口凉气:“相爷,这……这可是漕粮,关乎边军供给,若真出了大纰漏,陛下震怒,恐怕……”
“恐怕什么?”胡惟庸打断他,“天灾人祸,谁能预料?我们只是‘顺应天意’而已。记住,手脚要干净,要像是真正的意外。重点不在让所有船队覆没,只要有一支船队,尤其是太孙重点关注的那支,出了大问题,就足够了!这足以证明他的方案考虑不周,证明海运风险不可控,足以让陛下对他的能力产生怀疑!”
他看向涂节:“都察院那边,可以提前准备几道弹劾的奏章了,一旦‘意外’发生,立刻呈上,内容嘛……就弹劾太孙殿下‘年少轻率,罔顾风险,致使国帑损失,边军粮饷堪忧’!”
涂节心领神会:“下官明白!定会办得妥帖!”
胡惟庸满意地点点头,眼中寒光闪烁:“朱雄英啊朱雄英,你想用新政立威,老夫就让你尝尝‘威’没立成,反噬自身的滋味!这漕运,不是你想动,就能动得了的!”
一个月后,苏州府,刘家港。
这里是苏松漕粮海运的起航点。数十艘经过检修、加固的漕船整齐地停泊在港内,船上满载着稻谷,帆樯如林。舳舻侯朱寿一身戎装,站在旗舰的船头,面色凝重地看着手下兵丁和船工做最后的检查。
他接到的是“稳妥为上”的密令,内心深处对这次海运试行并不看好,但皇命难违,太孙殿下亲自督办,他也不敢怠慢。
“侯爷,所有船只均已检查完毕,粮秣淡水充足,随时可以起航。”副将前来禀报。
朱寿抬头看了看天色,晴空万里,微风拂面,是个出海的好天气。他心中稍安,沉声道:“传令下去,按预定序列,扬帆起航!沿途保持队形,严密警戒!”
“得令!”
号角声中,庞大的船队缓缓驶离港口,白色的船帆渐渐融入海天一色之中。岸上,朱雄英派来的督运官员和蒋瓛安排的密探,都目送着船队远去,心中祈祷着此行顺利。
与此同时,宁波港外海,一支规模稍小的船队也正驶往登州方向。
这支船队由徐辉祖协调的浙江水师战船护航,指挥的是一位名叫王琮的参将,以勇猛善战着称。
王琮站在舵楼,举着千里镜观察着海面,对身旁的副手笑道:“老子在海上砍倭寇脑袋的时候,那太孙殿下还在穿开裆裤呢!如今倒要来指挥老子运粮?不过话说回来,这海路要是真能走通,以后兄弟们押运粮饷倒是能省不少事。”
副手也笑道:“将军威名,海上谁人不知?有您护航,那些倭寇躲还来不及,哪敢前来送死?”
王琮哈哈一笑,正要说话,忽见远处天际线上,出现了几个小小的黑点。他眉头一皱,再次举起千里镜,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不对……那不是商船队形……传令!各船戒备!弓弩上火,拍杆就位!可能有情况!”王琮久经战阵,直觉告诉他,来者不善。
随着距离拉近,那些黑点显露出真容,竟是七八艘造型奇特、速度飞快的船只,船头飘扬着狰狞的旗帜!
“是倭寇!!”了望哨发出了凄厉的警报声。
王琮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舔了舔嘴唇:“妈的,还真有不怕死的!传令,护航战船前出,列攻击阵型!漕船向内收缩,弓箭手掩护!让这帮倭狗尝尝咱大明水师的厉害!”
海面上,战云骤起。而远在金陵的朱雄英,此刻还未知晓,他寄予厚望的海运试航,已然迎来了第一场真正的惊涛骇浪。胡惟庸的“帮助”,正以一种极其凶险的方式,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