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子澄及其核心党羽被迅速押解进京,投入诏狱。与之牵连的淮安、扬州等地的贪官污吏、不法豪绅,也相继被定罪问斩,家产抄没。一时间,朝野震动,原本对新政阳奉阴违或心存观望的官员,无不凛然惕厉,办事效率陡然提升。漕运新政在经历了一番波折后,终于得以更顺畅地推行下去,运河之上,运丁民夫的脸上,也渐渐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希望。
这一日的朝会,气氛显得有些微妙。处置结果已然明了,但余波未平。
刑部尚书出班,奏报了对此案主要人犯的最终判决:“……逆犯黄子澄,勾结官吏,贪墨国帑,曲解朝政,散布流言,更兼心怀叵测,暗蓄异志,依《大明律》,罪在不赦,拟判凌迟处死,夷三族。冯德安、陈某某等漕司主官,贪墨渎职,为虎作伥,判斩立决,家产抄没,妻女入官婢。其余涉案官吏、豪绅,依律各有惩处……”
这份血腥味浓郁的判决名单念完,奉天殿内一片寂静。虽然众人早有预料,但如此酷烈的刑罚,依旧让不少文官感到心惊肉跳。
一位年迈的御史颤巍巍出列,他是清流中的老资格,素以敢言着称:“陛下,太孙殿下。黄子澄等人罪有应得,老臣并无异议。然……牵连如此之广,刑罚如此之重,是否……是否稍显过苛?恐非国家仁政之象啊。”
不等朱雄英开口,龙椅上的朱元璋忽然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却如同寒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仁政?对这等蛀空国本、离间天家的逆贼讲仁政?那谁对咱大明江山讲仁政?谁对运河上那些被盘剥至死的运丁讲仁政?!”
老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凛冽杀气:“咱起于微末,深知民间疾苦!最恨的,就是这些吃着朝廷俸禄,却挖着朝廷墙角的蠹虫!黄子澄之流,读了几本圣贤书,就自以为可以玩弄天下于股掌?敢把主意打到咱的孙儿、打到天家头上?不杀他个人头滚滚,何以震慑后来者?何以告慰枉死之人?!”
朱元璋目光如电,扫过全场,凡是被他目光触及的官员,无不低下头去,冷汗涔涔。
“此事,咱看英儿处置得就很好!该杀就杀,该抓就抓,绝不手软!这才是咱朱家的子孙!这才是守护江山的样子!”老皇帝一锤定音,彻底堵住了所有求情或质疑的声音。
“陛下圣明!太孙殿下英断!”百官齐声应和,再无杂音。
朱雄英适时开口,语气沉稳,冲淡了些许血腥气:“皇爷爷息怒。诸位臣工亦是为国思虑。然,乱世用重典,沉疴需猛药。今日之严刑,乃是为了明日之宽仁。唯有扫清奸邪,廓清吏治,方能使我大明政令畅通,百姓真正安居乐业。”
他话锋一转,道:“当然,赏罚需分明。此次漕运风波中,亦有不少官员,恪尽职守,顶住压力,切实推行新政,甚至不畏强暴,勇于揭发。吏部、都察院要尽快核查,列出名单,该褒奖的褒奖,该提拔的提拔!孤要让天下人知道,跟着朝廷走,一心为公者,前程似锦;阳奉阴违,祸国殃民者,死路一条!”
“臣等遵旨!”吏部尚书和左都御史连忙出列领命。
这一番恩威并施,既借朱元璋的绝对权威压下了所有反对声音,又表明了自身的立场和后续举措,让支持者安心,让观望者趋附。朝会便在这样一种复杂而肃穆的气氛中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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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朝之后,朱雄英陪朱元璋回乾清宫。
路上,朱元璋屏退左右,看着身旁已然比自己还要高出少许的孙儿,语气缓和了许多:“英儿,今日朝会,你觉得如何?”
朱雄英沉吟片刻,道:“孙儿觉得,雷霆手段固然必要,但也确如那位老御史所言,易引人非议,恐伤及‘仁德’之名。”
朱元璋哼了一声:“仁德?那是天下太平之后才讲的东西!如今看似四海升平,实则暗流汹涌!北元余孽未清,国内豪强林立,官僚体系更是盘根错节!你不对他们狠,他们就会对你狠!你这几次处置,虽然稍显急躁,但魄力是有的,像咱!记住,皇帝,尤其是开国不久的皇帝,不能没有杀气!”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不过,你最后那番话说的不错。打完了棒子,得给颗甜枣。杀人立威是手段,收拢人心才是目的。这其中的火候,你要自己慢慢把握。”
“孙儿谨记皇爷爷教诲。”朱雄英恭敬应道。
朱元璋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揉了揉额角,叹道:“老了……这些杀伐决断的事,以后就多交给你了。咱……有些累了。”
看着祖父鬓角愈发明显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朱雄英心中微微一酸,郑重道:“皇爷爷放心,孙儿必当竭尽全力,为您分忧,守护好咱朱家的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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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书房。
朱雄英召见了刚从北边回来的张玉。张玉风尘仆仆,但精神矍铄。
“臣张玉,参见太孙殿下!”
“张将军辛苦了,快请起。”朱雄英亲自扶起他,“北边情况如何?”
张玉面色一肃,回道:“殿下,北元鞑子近来确实有些异动。其太尉蛮子、丞相咬住等,屡次率部寇边,虽大多被各边镇击退,但骚扰不断,似在试探我边防虚实。尤其是辽东、大同、宣府一带,压力不小。依臣看,他们贼心不死,恐有大图谋。”
朱雄英走到巨大的北疆舆图前,手指划过漫长的边境线,沉声道:“疥癣之疾,久必成患。皇爷爷早有扫穴犁庭之意,只是近年来国内诸事繁杂,暂未腾出手来。如今漕运初定,内部稍安,也是时候考虑北边了。”
他转向张玉:“张将军,你久在边塞,熟知虏情。以你之见,若要对北元用兵,当从何处着手?需多少兵力,多少粮秣?”
张玉眼中精光一闪,知道这是太孙殿下在考校自己,也是为未来可能的北伐做准备。他仔细思忖后,答道:“殿下,北元虽退居漠北,然其骑兵来去如风,难以捕捉主力。若要大举征伐,非集中优势兵力,直捣其王庭不可。臣以为,可效仿当年徐达大将军北伐旧例,分路进击,但主力应集中于中路,由大同、宣府出塞,直趋和林!至于兵力,至少需三十万精锐,民夫辅兵倍之,粮秣辎重,更需提前数年筹备,沿途设仓转运……”
两人就北伐的战略、战术、后勤等诸多问题,深入探讨了许久。张玉见太孙殿下不仅对军事颇有见解,更能考虑到国力、民生的承受能力,心中愈发敬佩。
末了,朱雄英道:“张将军所言,甚合孤意。此事关系重大,需从长计议。你且将今日所论,整理成条陈,呈送兵部及五军都督府讨论。另外,孤会奏明皇爷爷,加强边镇军备,尤其是火器配备与骑兵训练。这北疆的安宁,将来还要多多倚仗张将军这样的宿将。”
张玉激动地单膝跪地:“臣蒙陛下、殿下信重,敢不效死力!必当厉兵秣马,随时听候殿下调遣,为我大明扫清边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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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王府,夜色已深。
朱允炆独自坐在书房内,面前的古籍摊开着,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桌上放着的是东宫赐下的新茶,他一口未动。
齐泰悄悄走了进来,低声道:“殿下,夜深了,该安歇了。”
朱允炆抬起头,眼中带着迷茫和一丝痛苦:“先生,今日朝会上的事情,你都听说了吧?”
齐泰默默点头。
“黄子澄……夷三族……那么多官员人头落地……”朱允炆的声音有些发颤,“大哥他……他如今处置起事情来,真是……真是……”
他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齐泰叹了口气:“殿下,太孙殿下身处其位,有些事情,不得不为。如今他威望日隆,陛下又全心支持,已无人能撼动其地位。您……还是早些歇息吧,不要再想这些了。”
朱允炆喃喃道:“先生,你说……若当初……若是孤……会不会有不同的结果?会不会少流些血?”
齐泰心中一紧,连忙压低声音道:“殿下慎言!此等话语,万万不可再提!如今之势,唯有安守本分,方能保全自身,保全王府上下啊!”
朱允炆看着齐泰紧张的神色,苦涩地笑了笑,不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齐泰无奈,只得躬身退下。
空荡的书房里,只剩下朱允炆一人,对烛长叹。窗外的月光清冷地洒落,将他孤单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他感觉自己也如同这月光下的影子,看似存在,却又虚幻无力,永远被那轮灼灼耀日所笼罩,难以挣脱。
表面的风波似乎已然平息,但朱雄英知道,内外的暗礁依旧存在。朝堂上文官集团对严刑的微妙抵触,北元日益加剧的边患,以及弟弟朱允炆心中那或许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清晰的不甘与失落,都如同水面下的暗流,随时可能在新的大潮中再次翻涌而起。他的目光越过金陵的宫墙,投向了更北方那广袤而充满威胁的草原,也投向了未来更加复杂艰巨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