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大捷的余波尚未平息,朱雄英已在中军大帐内,与麾下将领商讨下一步的进军方略。巨大的北疆舆图上,代表明军的龙旗已插满大同、宣府,唯辽东方向,仍有代表北元势力的狼旗在辽河河套一带跃动。
“殿下,”徐辉祖指着舆图上辽河套地区,“北元辽王阿扎失里,勾结女真部分部落,频频袭扰。此地水草丰美,地势平坦,利于骑兵机动,且距离其老巢不远,补给方便。阿扎失里本人狡诈多疑,见我大同、宣府接连大捷,必生怯意,恐已存退走之心。”
蓝玉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区区一个丧家之犬般的辽王,手下不过是些纠集起来的散兵游勇,见到我王师旌旗,还不望风而逃?殿下,给老臣三万精骑,不需半月,定将阿扎失里的人头献于帐下!”
张玉则较为谨慎,补充道:“蓝将军勇武可嘉。然辽东地势与大同、宣府不同,河网密布,沼泽丛生,大军行进不易。阿扎失里若避而不战,与我周旋,或依托地利设伏,恐难速胜。且女真各部态度暧昧,若其全力助元,亦是一大麻烦。”
朱雄英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聆听的铁铉:“铁铉,你有何看法?”
铁铉没想到殿下会点名问自己,略一沉吟,恭敬答道:“回殿下,臣以为,辽东之事,军事清剿为辅,政治招抚为主。阿扎失里实力远不如蛮子、咬住,其胆气已怯。我军可双管齐下:一方面,派精锐前出,摆出决战姿态,施加压力;另一方面,可遣使招抚女真各部,晓以利害,使其勿要与阿扎失里陪葬。若能使其内部分化,阿扎失里孤掌难鸣,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分化招抚?”蓝玉皱了皱眉,“那些女真蛮子,畏威而不怀德,跟他们讲道理,不如刀剑好使!”
朱雄英的手指在舆图上轻轻敲击,思索片刻,开口道:“诸位所言,皆有道理。辽东情况特殊,确非一味强攻可竟全功。”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众将:“蓝玉将军!”
“老臣在!”
“命你率两万骑兵,并张玉将军部为副,即日东进,直逼辽河套!记住,你的任务并非急于寻敌决战,而是大张旗鼓,耀武扬威,逼迫阿扎失里做出选择!他若战,则依仗兵力优势,稳扎稳打,将其击溃;他若退,则衔尾追击,驱其远遁,收复失地!但要小心地形,谨防埋伏。”
蓝玉虽然觉得不够痛快,但也知此乃稳妥之策,抱拳道:“老臣遵令!定叫那阿扎失里寝食难安!”
“徐辉祖!”
“臣在!”
“你负责统筹后续粮草辎重,并调拨部分善于构筑工事的步卒,随蓝玉将军之后跟进。收复之地,当择险要处立寨屯田,巩固防线,使其不能再轻易入寇。”
“臣明白!”
安排完军事部署,朱雄英看向铁铉:“铁铉,你方才所言,深合孤意。招抚女真之事,便由你牵头,蒋瓛从旁协助。你文采斐然,可代孤起草招抚谕令,言明我大明怀柔远人之意,只要女真各部肯归顺朝廷,断绝与北元往来,朝廷可册封其首领,开放边市,许其正常贸易。若有执迷不悟,甘为北元前驱者,则天兵一到,玉石俱焚!”
他又对蒋瓛吩咐道:“蒋瓛,你派精明干练之人,持谕令分赴女真各部,不仅要传达朝廷旨意,更要暗中查探各部虚实、态度,尤其是与阿扎失里的具体关系。必要时,可许以财帛,进行分化。”
铁铉与蒋瓛齐声应道:“臣等领命!”
“记住,”朱雄英语气转为凝重,“辽东之患,不在阿扎失里一隅,而在其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以及女真等部族的向背。若能借此机会,稳定辽东,招抚诸部,则北疆可安十数年!此战,不仅要打赢,更要打得聪明,打得长远!”
“殿下深谋远虑,臣等佩服!”众将心悦诚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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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明军紧锣密鼓筹划辽东战事时,远在漠北的北元汗庭,此刻却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败逃回来的丞相咬住,匍匐在铺着狼皮的王座前,不敢抬头。王座之上,当今的北元皇帝(或称蒙古大汗)脱古思帖木儿,脸色铁青,他正值壮年,但接连的失败让他眉宇间充满了戾气和疲惫。帐内其他蒙古王公贵族,也都面色阴沉。
“废物!都是废物!”脱古思帖木儿猛地将手中的银碗砸在地上,奶酒溅了一地,“五万大军拿不下一个大同!三万精锐攻不破一个独石口!连太尉都被生擒!我大蒙古国的颜面,都被你们丢尽了!”
咬住以头触地,颤声道:“大汗息怒!非是臣等不尽力,实在是那明朝皇太孙朱雄英,用兵狡诈,更兼明军火器犀利,阵型严密……臣,臣罪该万死!”
“朱雄英……”脱古思帖木儿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一个十几岁的娃娃,竟有如此能耐?明朝气运,当真未衰吗?”
一位年老持重的王爷叹了口气,开口道:“大汗,如今不是追究战败之责的时候。大同、宣府两路皆败,我军士气低落,明朝必然趁胜追击。辽东阿扎失里那边,恐怕也独木难支。当务之急,是尽快收缩兵力,避免更大的损失。”
“收缩?难道就这么算了?!”一位年轻的部落首领不甘地吼道,“我们死了那么多勇士,就这么灰溜溜地退回草原?我不服!”
“不服?”老王爷冷冷地看着他,“那你去跟明朝的火炮和严阵以待的军阵碰碰看?如今明朝内部稳定,储君英武,将士用命,已非洪武初年可比!硬拼,只是徒增伤亡!”
脱古思帖木儿烦躁地挥挥手:“够了!辽东……怕是保不住了。传令给阿扎失里,让他相机行事,若事不可为,便退回草原吧。至于朱雄英……”他眼中寒光一闪,“此子不除,必是我蒙古心腹大患!通知我们在南朝(明朝)的眼线,不惜一切代价,搜集关于他的一切情报!还有,看看南朝内部,有没有可能利用的裂痕……比如,那个据说不太得志的淮王?”
咬住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大汗英明!南朝并非铁板一块,只要有心,总能找到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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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东,辽河套,北元辽王阿扎失里的大帐。
阿扎失里身材不高,但眼神锐利如鹰,他刚刚接到了来自漠冷汗庭的指令和明军大将蓝玉率军逼近的消息,脸色阴晴不定。
“大王,明军来势汹汹,连太尉、丞相都败了,我们……”一名部下忧心忡忡。
另一人则道:“大王,我们世代居住于此,熟悉地形,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况且,那些女真部落,拿了我们的好处,总不能一点力都不出吧?”
阿扎失里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漠北让我们相机行事,实则已是放弃。蓝玉乃明朝猛将,其麾下皆是百战精锐。硬拼,胜算几何?”
他走到帐外,望着连绵的营帐和远处隐约的明军斥候身影,叹道:“传令下去,收拾行装,准备……北撤。”
“大王!”几位部落头人惊呼。
“不必多言!”阿扎失里打断他们,“汉人有句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明朝如今势大,暂避其锋才是上策。告诉那些女真人,愿意跟我们走的,一起走;不愿意的……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几乎与此同时,铁铉和蒋瓛派出的使者,也带着丰厚的礼物和朱雄英的亲笔谕令,进入了女真各部的聚居地。谕令中承诺的册封、边市等条件,对于许多在北元和明朝夹缝中求生存的女真部落而言,无疑具有巨大的吸引力。
很快,女真各部开始出现分化。一些较小的部落率先向明军使者表示了归顺之意,而一些与阿扎失里关系密切的大部落,则陷入了犹豫和观望。
当蓝玉、张玉率领的明军主力浩浩荡荡开进辽河套地区时,面对的已是一片风声鹤唳。阿扎失里早已带着愿意跟随他的部众和部分财物,仓皇北遁,只留下一些来不及带走的老弱和空营寨。少数试图抵抗的元军残部或亲元女真部落,在明军强大的兵锋面前,迅速被碾碎。
蓝玉虽然没能亲手擒杀阿扎失里,但顺利收复了整个辽河套地区,也算完成了战略目标。他一面派兵追击残敌,一面按照朱雄英的指令,开始在关键地点修筑堡垒,设立卫所。
而铁铉、蒋瓛的招抚工作也进展顺利,越来越多的女真部落遣使至明军大营,表示愿意归附大明。
捷报传至朱雄英所在的宣府中军大帐时,他并未显得特别兴奋,只是淡淡地对身旁的徐辉祖等人道:“辽东初定,然善后之事,更为关键。能否真正将此地化为我大明永固之疆土,考验才刚刚开始。”
他深知,军事上的胜利可以很快取得,但人心的归附,边疆的长治久安,则需要更漫长的时间和更精心的治理。此次北伐,不仅锤炼了他的军事才能,更让他对如何经营帝国、驾驭四方,有了更深切的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