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司会审的结果尚未正式公布,但锦衣卫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已经频繁出入与蓝玉关系密切的将领府邸。胡横、蓝栋等人被严刑拷问,更多关于蓝玉及其党羽的不法之事被挖掘出来,其中不乏一些令人触目惊心的细节。朝野上下,已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凉国公府,如今已如同被无形的牢笼困住。府门外,看似平静,实则布满了锦衣卫的暗哨。府内,往日的喧嚣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般的压抑。
蓝玉独自坐在昏暗的书房内,往日里炯炯有神的双眼此刻布满了血丝,须发似乎也白了几分。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一壶冷酒,却没有动。
义子蓝田悄然推门进来,脸色苍白,声音带着颤抖:“义父……刚得到消息,张翼、陈桓他们……也被锦衣卫带走了!还有,我们在京营的几个旧部,都被调离了实权职位!”
蓝玉身体微微一震,却没有抬头,只是沙哑地问道:“还有吗?”
蓝田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外间……外间都在传,说……说义父您……私藏甲胄,蓄养死士,有……有不臣之心……”
“砰!”蓝玉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酒壶震倒,冰冷的酒液流淌开来。“放他娘的狗屁!”他低吼道,声音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虚弱和绝望,“老子若要反,当初在军中手握重兵时就反了!何须等到今日被困在这金陵城中?!”
他抬起头,眼中是滔天的怒火和深深的不解:“陛下!殿下!我蓝玉对大明,对朱家,忠心耿耿啊!为何要如此逼我?!为何?!”
蓝田噗通一声跪下,泣声道:“义父!如今形势危急,我们……我们是否要……”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蓝玉惨然一笑:“要什么?拼个鱼死网破?就凭府中这几百亲兵?外面全是京营精锐和锦衣卫!那是自寻死路!”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是老夫错了……错在太过骄狂,错在忘了为人臣子的本分……陛下和殿下,这是要借我的人头,来震慑天下骄兵悍将啊!”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猛地推开,常升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面无人色:“舅舅!不好了!蒋瓛……蒋瓛带着大队锦衣卫,把府邸……把府邸围了!说是奉旨……查抄!”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府外传来了沉重的撞门声和兵甲碰撞的铿锵之音!
蓝玉猛地站起身,身体晃了晃,最终还是稳住了。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袍,尽管那衣袍已显得有些褶皱。他的脸上,愤怒、不甘、恐惧最终都化为了一片死灰般的平静。
“该来的……终究来了。”他喃喃道,推开试图搀扶他的蓝田和常升,步履有些蹒跚却异常坚定地向门外走去。
府门洞开,门外火把通明,照得如同白昼。蒋瓛一身飞鱼服,按刀而立,面无表情,身后是密密麻麻、杀气腾腾的锦衣卫缇骑。
“凉国公蓝玉,”蒋瓛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陛下有旨,蓝玉结党营私,纵部不法,更兼心怀怨望,图谋不轨!着即褫夺爵位,锁拿下狱,查抄家产!相关党羽,一体擒拿!抗旨者,格杀勿论!”
蓝玉看着蒋瓛,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那深宫中的祖孙二人,他忽然仰天大笑,笑声凄厉而悲凉:“哈哈哈哈哈……好一个结党营私!好一个图谋不轨!朱元璋!朱雄英!你们朱家江山,也有我蓝玉血汗之功!今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我蓝玉在地下等着看!看你们这大明江山,能传到几时——!”
“拿下!”蒋瓛厉声喝道。
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一拥而上,将不再反抗的蓝玉死死按住,套上了沉重的枷锁。府内女眷的哭喊声、仆役的惊叫声顿时响成一片。曾经显赫无比、门前车水马龙的凉国公府,一夜之间,倾覆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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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奉天殿。
朝会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百官肃立,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朱元璋高坐龙椅,面色如同万年寒冰。朱雄英立于御阶之下,神情平静,目光扫过下方众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
蒋瓛出列,呈上厚厚的卷宗,声音清晰地汇报着查抄和审讯的结果:“……逆臣蓝玉,及其党羽,罪证确凿。除纵容部属、欺压百姓、贪墨军饷、僭越礼制外,更查实其多次口出怨言,诽谤君上,私下聚会,非议朝政,其心叵测!家中搜出违禁甲胄百副,其部分旧部亦供认,曾受其暗示,对朝廷心存不满……依《大明律》,罪同谋逆!”
“谋逆”二字如同惊雷,在殿中炸响!虽然早有预料,但当这两个字被正式定性地从蒋瓛口中说出时,依旧让所有人心惊肉跳!
朱元璋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蓝玉,咱待他不薄。授以高官,封以公爵,委以重任!然其恃功骄纵,目无君上,结党营私,祸乱朝纲!更兼心怀异志,罪同谋反!此等逆臣,不杀,不足以正国法!不杀,不足以安天下!不杀,不足以告慰枉死之军民!”
他目光如电,扫过武臣班列,尤其是在那些与蓝玉过往甚密的将领脸上停留片刻,凡被其目光触及者,无不冷汗涔涔,低下头去。
“传咱旨意!”朱元璋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凛冽的杀气,“逆臣蓝玉,罪大恶极,着即处剥皮实草之刑,夷三族!其核心党羽侯赛因、蓝田、常升、张翼、陈桓等十三人,一并处斩,家产抄没!其余涉案将领、官员,按律严惩,绝不姑息!”
剥皮实草!夷三族!牵连之广,刑罚之酷烈,让整个奉天殿的温度都仿佛骤然下降!
“陛下圣明!太孙殿下英断!”短暂的死寂后,是百官战战兢兢的附和。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为蓝玉说半句求情的话。
朱雄英此时上前一步,面向朱元璋,也是面向众臣,沉声道:“皇爷爷息怒。蓝玉一案,罪证确凿,依法严惩,理所应当。然,朝廷赏罚分明,绝不牵连无辜。凡未参与其逆谋,只是寻常往来的官员将领,查清之后,不予追究。望诸位臣工,以此案为戒,恪尽职守,忠君体国,则朝廷幸甚,天下幸甚!”
他这番话,既是将蓝玉案彻底定性,划清了界限,也意在安抚那些与蓝玉有牵连但未深入的核心人员,避免引起整个武将集团的恐慌和反弹。
朱元璋点了点头,对朱雄英的处理表示认可。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如同逃离般退出奉天殿,许多人背后的官袍都已被冷汗浸湿。他们知道,洪武朝的又一场血雨腥风,已然降临。而经此一役,皇太孙朱雄英的权威,将再无人能够挑战。他不仅拥有赫赫战功,更拥有了驾驭朝局、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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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王府内,朱允炆听着齐泰汇报朝会的结果,脸色苍白,久久无言。
“剥皮实草……夷三族……”他喃喃重复着这两个血腥的词语,身体微微颤抖,“大哥他……他竟如此……”
齐泰叹了口气,低声道:“殿下,此乃陛下圣裁,太孙殿下亦是顺势而为。蓝玉自取灭亡,怨不得旁人。经此一事,朝中骄横之气可稍抑,于国而言,未必是坏事。”
朱允炆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迷茫和恐惧:“先生,你说……大哥他,将来会对孤……”
齐泰心中一紧,连忙道:“殿下慎言!太孙殿下对您一向友爱,此次处置蓝玉,亦是依法办事,与殿下无关。殿下只需一如既往,修身养性,谨守臣节,必能安保无虞。”
朱允炆不再说话,只是觉得浑身发冷。他仿佛看到,在那金光璀璨的东宫深处,自己的大哥正一步步变得如同皇爷爷一般,威严、冷酷,掌控着所有人的生死。而那把曾经指向北元的长剑,如今,似乎也能随时挥向任何他认为的威胁。
蓝玉的人头落地,标志着洪武朝一个时代的结束,也标志着朱雄英时代的彻底来临。旧日的功臣宿将,在绝对的皇权面前,显得如此脆弱。金陵城的天空,被血色染红,而在那血色之上,一轮新的太阳,正散发着不容直视的、灼热而酷烈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