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雄英全面接手朝政后,一系列新政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帝国的每一个角落。恩科取士、赋税减免、军纪整饬、漕运拓展……每一项都牵动着无数人的神经。
这日文华殿内,关于新政推行中遇到阻力的讨论正在激烈进行。
“殿下,”吏部尚书手持一份名单,面色为难,“恩科取士,重实务策论,本意甚好。然各地荐举及应试学子中,精通刑名、钱谷、水利者,多为胥吏或寒门子弟,文章制艺往往不如传统士子。若按新标准录取,恐……恐引起清流非议,言朝廷重术轻道。”
不等朱雄英开口,铁铉便出列反驳道:“尚书大人此言差矣!何为道?何为术?能安民、能理财、能治水、能断狱,使百姓安居乐业,使国库充盈稳固,此便是最大的道!空谈性理,于国何益?殿下开恩科,正为打破桎梏,选拔真才!若因非议而退缩,岂非因噎废食?”
朱雄英赞许地看了铁铉一眼,随即对吏部尚书道:“铁侍郎所言,便是孤意。取士标准,以孤钦定的实务策论为主,文章制艺为辅。凡有真才实学,即便文采稍逊,亦当录取。至于非议……”他语气转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他们议论去吧。朝廷取士,是为治国安邦,非为迎合清谈。”
“臣……遵旨。”吏部尚书见朱雄英态度坚决,不敢再言。
户部尚书茹太素接着禀报另一难题:“殿下,减免赋税,百姓称颂。然各地藩王府、勋贵庄园,其名下田产众多,以往多有隐匿、规避税赋之情事。如今朝廷减免民税,若对其依旧放任,恐失公允,亦损国库。然……清查藩王、勋贵田产,牵涉甚广,阻力巨大。”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藩王、勋贵,是帝国统治的基石,也是最为棘手的利益集团。
徐辉祖沉吟道:“此事确需谨慎。可先以核查田亩、均平赋役为名,行文各布政使司,令其初步摸底,暂不涉及具体追缴。同时,殿下或可召见几位德高望重的藩王、勋贵,晓以大义,由其带头响应,或可减少阻力。”
朱雄英手指轻叩御案,思索片刻,道:“辉祖所言,是老成谋国之策。然,此事不可久拖。这样,先以户部名义,行文各地,言明朝廷体恤民艰,减免赋税,然法度贵在一视同仁。令各地官府重新核查境内所有田亩,无论官民勋贵,皆需如实登记造册,为日后均平赋役做准备。暂不提及追缴过往欠税,只做统计。”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加重:“至于藩王勋贵……孤会亲自修书几封,与几位叔王及几位国公先行沟通。新政之利,在于长远,相信他们能明辨是非。若真有冥顽不灵者……”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让众人明白,在蓝玉之后,这位年轻的太孙殿下,绝不会容忍任何挑战朝廷法度权威的行为。
“臣等明白!”众人齐声应道
数日后,西安,秦王府。
秦王朱樉(朱元璋次子)收到了朱雄英的亲笔信。他身材魁梧,性情略显粗暴,看着手中信件,眉头紧锁。
“父王,太孙殿下信中所言何事?”世子朱尚炳在一旁问道。
朱樉将信递给他,哼了一声:“还能何事?让咱们配合朝廷,清查田亩,说是为了什么‘均平赋役’!哼,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想从咱们这些叔王手里抠钱?”
朱尚炳看完信,沉吟道:“父王,太孙殿下信中语气恳切,言及‘皇家与国同体,当为天下先’,并承诺若清查清楚,日后按制缴纳,朝廷亦会在其他方面予以补偿。儿臣观太孙登基以来,行事果决,连蓝玉都……如今他亲自来信,若断然拒绝,恐非善策。”
朱樉烦躁地踱步:“老子知道!可这田亩……里面多少猫腻,你又不是不清楚!真查起来,脸面上须不好看!”
“父王,”朱尚炳压低声音,“太孙殿下并未要求立刻追缴,只是先行统计。我们不妨顺势而为,主动上报大部分田产,只留些无关紧要的隐匿,既全了朝廷颜面,也保留了余地。毕竟……陛下如今……这天下,迟早是太孙的。”
朱樉停下脚步,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就依你所言!这朱雄英,比他爹当年可厉害多了!咱们这些做叔叔的,也得识时务啊!”
类似的情景,也在其他几位藩王府和勋贵府中上演。面对朱雄英既有原则又不失灵活的手腕,以及其日益稳固的权威,大多数宗室勋贵都选择了配合或观望,新政推行中最顽固的堡垒,出现了松动的迹象。
淮王府,后院池塘边。
朱允炆正将手中的鱼食一点点撒入水中,看着锦鲤争抢,神情平静。齐泰站在他身后,低声道:“殿下,太孙清查田亩之事,已在宗室勋贵中引起波澜。秦王、晋王等皆已表态支持。”
朱允炆撒完最后一点鱼食,拍了拍手,淡淡道:“大哥行事,向来谋定后动。他既敢动这块,想必已有应对之策。”他转过身,看着齐泰,“先生,日后此类朝局动向,若非涉及王府根本,不必事事禀于孤知。孤如今,只想清净度日。”
齐泰看着朱允炆那双已然波澜不惊的眼睛,知道这位皇孙经过连番变故,是真的放下了争竞之心,只求保全。他心中暗叹,躬身道:“老臣明白了。”
文华殿,夜深人静。
朱雄英仍在批阅奏章,徐辉祖与铁铉陪侍在侧。
铁铉整理着各地关于新政的汇报,感慨道:“殿下,恩科消息传出,各地寒门学子振奋,多有跋涉千里赴京应试者。而清查田亩,虽遇阻力,然民间称颂之声日隆,言殿下乃‘圣君再世’。”
朱雄英放下朱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脸上并无多少喜色:“称颂之言,听之即可,不可尽信。新政初行,不过撕开一道口子。真正的艰难,在于如何将这些政策持之以恒地推行下去,如何防止旧弊复发,如何让百姓真正长久受益。”
他看向徐辉祖:“辉祖,军纪整饬之后,军中可有异动?”
徐辉祖答道:“回殿下,经蓝玉一案及后续整肃,军中骄悍之气大为收敛。提拔王友、张铨等非核心将领,也起到了安抚作用。目前各卫所训练有序,士气可用。只是……北边传来消息,北元小股骑兵骚扰边堡的次数,近月来有所增加,似在试探。”
朱雄英目光一凝:“果然按捺不住了么?传令张玉,加强戒备,对于小股骚扰,坚决打击,不必请示。但要控制规模,勿要使其找到大举南下的借口。眼下,我朝需要的是时间,稳固内政,积蓄力量。”
“是!”
这时,蒋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外。朱雄英示意他进来。
“殿下,”蒋瓛的声音依旧冰冷,“查实,北元使者近日秘密接触了朝鲜国王,似有意联合,牵制我辽东。”
“朝鲜?”朱雄英眼中寒光一闪,“李成桂刚刚受我大明册封,竟敢首鼠两端?”
铁铉忙道:“殿下,朝鲜国小力弱,或为北元胁迫,未必真心。或可遣使申饬,晓以利害,令其断绝与北元往来。”
朱雄英沉思片刻,摇了摇头:“申饬固然要申饬,但更需展示实力。传令辽东都司,近期于鸭绿江畔组织一次大规模演武,邀请朝鲜使者观礼!让他们看清楚,谁才是他们应该依附的天朝上国!”
“殿下英明!”徐辉祖与铁铉齐声道。此举既能威慑朝鲜,也能向北方展示大明的肌肉。
蒋瓛领命而去。
朱雄英站起身,走到殿外,望着满天星斗,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内政、边患、外交……千头万绪,如同这漫天星辰,看似杂乱,却各有其轨迹。而他,就是那个需要掌控这一切轨迹的人。
“新政方起,波澜已生。”他低声自语,“前路漫漫,唯砥砺前行耳。”
帝国的巨轮,在新掌舵者的引领下,劈开层层波浪,坚定地驶向未知的深海。每一道新政的涟漪,都在悄然改变着这片古老土地的命运,也塑造着一位年轻帝王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