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南的春风尚带着料峭寒意,但比起漠北的苦寒,已算得上温和。张玉和张辅率领的一万精骑,一人双马,驮着有限的干粮和充足的箭矢,如同一条沉默的灰龙,疾驰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队伍中除了精锐的明军骑兵,还有几名被招抚的蒙古向导,以及被严密看管、面如死灰的也速迭儿。
连日奔袭,人困马乏,但军令在身,无人敢懈怠。
“张参军,依你看,脱古思帖木儿的王庭,此刻会在何处?”行军途中,老将张玉一边控着缰绳,一边向身旁并辔而行的张辅问道。他对这个被太孙破格提拔的年轻人颇为欣赏,既有文官的缜密,又不乏武人的锐气。
张辅在马上微微欠身,答道:“回将军,根据俘虏口供和职方司旧档,北元王庭并非固定一处,常随水草迁徙。不过,春季漠北积雪融化,水草丰美之地多在斡难河、克鲁伦河上游一带。脱古思帖木儿新败,惊魂未定,王庭护卫必然空虚,但也会更加警惕。末将以为,我们应避开寻常牧道,绕行偏师,以求出其不意。”
张玉点头,目光锐利地扫过前方地平线:“不错,兵贵神速,更贵出奇。太孙殿下要的是震慑,是让北元君臣寝食难安!我们就得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他们的心窝!”他顿了顿,声音压低,“那个也速迭儿,还老实吗?”
张辅嘴角露出一丝冷峻:“败军之将,何敢言勇?他为了活命,倒是知无不言。不过,此獠狡诈,其言不可尽信。末已令向导多方印证,确保路线无误。”
“嗯,你做得对。”张玉赞许道,“对这些蒙古贵人,既要利用,更要提防。传令下去,再加快速度!我们必须赶在北元反应过来,调集各部兵马之前,抵达预定位置!”
“是!”
命令层层传递,原本就迅疾的队伍,速度再次提升了一分,只闻马蹄雷动,卷起漫天草屑与尘土。
与此同时,远在数千里外的金陵城,虽然野狐岭大捷的狂欢余波尚在,但朝堂的焦点,已开始转向战后事宜及更深远的布局。
武英殿侧殿,朱雄英正在召见户部尚书郁新、工部尚书郑沂以及新任兵部左侍郎铁铉。朱元璋依旧静养,国事几乎全由太孙决断。
“郁尚书,”朱雄英手指敲着御案上的一份奏疏,“大同右卫已克复,阵亡将士的抚恤、立功人员的赏赐,以及被战火波及百姓的安置、田亩的复垦,户部要拿出一个详细的章程,钱粮拨付不得有误。记住,要让将士们流血不流泪,要让百姓们尽快恢复生计。”
郁新连忙躬身:“殿下放心,臣已会同兵部、工部核算,初步方案已具,确保钱粮足额、及时发放。只是……”他略有迟疑,“此番赏赐、抚恤、重建所费甚巨,加之北征大军耗费,国库……”
朱雄英摆摆手,打断了他:“钱粮之事,孤知晓。开源节流,自有新政担当。眼下,稳定边陲、收拢军心民心乃是第一要务!该花的钱,一分也不能省!若国库暂时周转不开,可从内帑先行支取一部分。”
“殿下圣明!臣遵旨!”郁新心中一定,连忙应下。太孙殿下如此重视,他自然不敢怠慢。
“郑尚书。”朱雄英目光转向工部尚书。
“臣在。”
“大同边墙及各处堡寨,经此一战,多有损毁。工部要立刻派出得力干员,征调民夫,携带水泥新料,前往抢修、加固。不仅要恢复旧观,更要在关键地段增筑堡垒,形成更为坚固的防御体系。此事关乎北疆长治久安,不可懈怠。”
“臣明白!水泥之法已推广至各地官窑,物料充足,臣即刻选派侍郎亲自前往督工,定不负殿下所托!”郑沂信心满满地答道。水泥的应用,大大提升了筑城效率,让他底气十足。
最后,朱雄英看向铁铉,语气深沉了几分:“铁铉。”
“臣在。”铁铉出列,他如今深受信任,参与机要。
“张玉、张辅孤军深入漠北,虽是为求震慑,然风险莫测。兵部要加强对北元残余势力动向的侦缉,通过归附部落、商人等一切渠道,搜集情报。一旦漠北有变,或张玉军需接应,要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殿下深谋远虑。”铁铉沉稳应道,“臣已命职方司全力运作,并传令辽东、甘肃等地守将,密切关注北元动向,随时策应张将军。此外,关于招抚蒙古诸部之事……”
朱雄英眼中精光一闪:“这正是孤要说的下一步重点。野狐岭一战,打掉了北元的胆气,也让我们有了更多筹码。对于那些愿意归附的部落,要示之以恩,开放边市,准许其以牛羊马匹换取茶盐布帛;对于首鼠两端者,要慑之以威;至于死硬追随脱古思帖木儿者……”他顿了顿,声音转冷,“待张玉漠北归来,再行清算!”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大地图前,望着那片广袤的草原:“北元的问题,根子在草原。光靠打,难以根除。要恩威并施,分化瓦解,使其部民渐知有明廷而不知有汗庭,方为上策。铁铉,你与方宾(兵部尚书)要细细筹划一个长期方略出来。”
铁铉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到肩头沉重的责任,也为太孙殿下高瞻远瞩的战略所折服:“臣,领旨!定当竭尽全力,为殿下,为大明,经营好这北疆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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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朱雄英于金陵运筹帷幄之际,张玉率领的明军铁骑,已经穿越了戈壁荒漠,进入了真正意义上的漠北草原。
这里的天空更加高远,草原更加辽阔,风吹草低,却不见牛羊,只有一片大战将至的肃杀。
“将军,前方五十里,便是斡难河支流!根据向导所言,脱古思帖木儿的春季王庭,很可能就在上游河谷地带!”一名斥候飞马来报。
张玉精神大振,脸上多日征尘带来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猎豹般的兴奋:“好!传令全军,人衔枚,马裹蹄,就地休整一个时辰!饱餐战饭,检查兵器箭矢!今夜子时,发动突袭!”
“得令!”
命令悄无声息地传递下去,一万精骑如同潜伏的狼群,悄然隐没在茂密的草丛中。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张辅巡视完前哨,回到张玉身边,低声道:“将军,也速迭儿似乎有些异动,频频望向王庭方向,眼神闪烁。”
张玉冷哼一声:“死到临头,还敢有妄念?不必管他!待我军攻破王庭,他这点小心思,毫无用处!张参军,此战关键,在于快、猛、狠!一击即走,绝不恋战!你率三千人马,负责迂回至侧翼,焚烧其辎重草料,制造混乱!”
“末将领命!”张辅抱拳,眼中燃烧着战意。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夜色如墨,只有满天星斗洒下微弱的光芒。明军将士默默起身,整理鞍辔,握紧手中的刀枪弓弩。
张玉翻身上马,环视身边这些忠诚勇敢的士卒,沉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弟兄们!前面,就是北元伪帝的王庭!他们,就是多年来不断寇边,杀我同胞,掠我财物的元凶巨恶!太孙殿下信任我们,将这把最锋利的尖刀交给了我们!今夜,我们要用手中的刀箭,告诉那些鞑子!大明煌煌天威,不容侵犯!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大明万胜!”
“太孙殿下千岁!”
低沉的怒吼在夜风中汇聚,虽竭力压抑,却带着冲天的杀气。
“出发!”
随着张玉一声令下,一万铁骑如同暗夜中涌出的幽灵洪流,向着斡难河上游,向着那毫无防备的北元王庭,发起了雷霆万钧的突击!
马蹄踏碎寂静的草原,利刃反射着冰冷的星光。犁庭扫穴,就在今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