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山东登州府。
扮作行商的张辅带着八名亲卫,在码头附近的一家客栈住下。登州是北方重要港口,周家在此设有大型货栈,掌控着通往辽东、朝鲜的海上商路。
“大人,打听清楚了。”亲卫队长老韩低声汇报,“周家货栈在城东码头,管事姓孙,是周三的表兄。货栈有仓库十二间,常驻伙计三十余人。最近……确实有些异常。”
“什么异常?”
“三天前,有一批货物连夜装船,运往辽东。货箱都用油布盖着,看不清是什么,但搬运的伙计说……很沉,像是金属。”
张辅皱眉:“金属?铁器?”
“有可能。登州府严禁铁器出海,周家若真运铁器去辽东,那是重罪。”
“船走了吗?”
“走了,去的是辽东金州方向。按航程,现在应该快到旅顺了。”
张辅沉吟片刻:“那个孙管事,人在哪里?”
“在货栈。这两天他深居简出,很少露面。不过……”老韩压低声音,“昨夜有人看见,周三进了货栈。”
“周三?”张辅眼睛一亮,“确定?”
“盯梢的兄弟亲眼所见,虽然乔装改扮,但身形轮廓错不了。他在货栈待了半个时辰,然后从后门离开,往城北去了。我们的人跟丢了。”
张辅立即起身:“走,去货栈。”
“大人,太危险了!万一被认出来……”
“不会。”张辅指了指自己的装扮,“我现在是江南来的丝绸商,想从登州贩货去朝鲜。去谈生意,合情合理。”
---
周家货栈占地颇广,院墙高耸,门前有伙计把守。张辅递上名帖,自称“江南商人张福”,求见孙管事。
等了片刻,伙计引他进去。孙管事是个四十来岁的胖子,笑眯眯的,眼神却透着精明。
“张老板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孙管事拱手,“不知想谈什么生意?”
张辅落座,开门见山:“听说贵号有门路往朝鲜贩货,在下想搭个船。运一批丝绸、瓷器过去,价钱好商量。”
孙管事打量他几眼,笑道:“张老板消息灵通。不过……最近海上不太平,海盗猖獗,我们周家的船都停航了。”
“停航了?”张辅故作惊讶,“那三天前运往辽东的那船货……”
孙管事脸色微变,随即恢复常态:“那是些药材、布匹,给辽东分号补货的。怎么,张老板对此感兴趣?”
“随口一问。”张辅端起茶盏,“既然贵号暂时不走船,那在下只能另寻门路了。不过……”他压低声音,“在下在江南也有些门路,若是孙管事需要什么南货,或许可以合作。”
孙管事眼睛转了转:“张老板是苏州人?”
“祖籍苏州,常年在江南走动。”
“那可巧了。”孙管事笑道,“我们东家也是苏州人。张老板可知道苏州的周文望周老爷?”
张辅心中一紧,面上不动声色:“周老爷大名,江南谁人不知?只是在下身份低微,无缘拜见。”
“那可惜了。”孙管事喝了口茶,“若是张老板能搭上周老爷这条线,莫说朝鲜,就是日本、琉球,生意也做得。”
两人又闲谈几句,张辅起身告辞。临走时,他状似无意地问:“对了,听说贵号前几日来了位苏州客人,可是周老爷派来的?”
孙管事手中茶盏微微一晃,茶水溅出几滴:“张老板听谁说的?”
“码头上的传言罢了。”张辅笑道,“说是有位苏州来的管事,行色匆匆。在下还以为是周老爷派来巡查的,本想拜见,看来是错过了。”
孙管事干笑两声:“那是我们货栈的一个账房,回苏州对账去了。张老板若想见周老爷,改日去苏州,老朽可以代为引荐。”
“那先谢过了。”
走出货栈,张辅脸色沉了下来。老韩迎上来:“大人,如何?”
“孙管事在撒谎。”张辅低声道,“周三一定还在登州,而且……货栈里有问题。你派人盯紧货栈所有出入口,一只老鼠都不许放过。”
“是!”
当夜,子时。
货栈后门悄然打开,一辆马车驶出,往码头方向去。马车没有挂灯笼,在夜色中悄无声息。
暗中盯梢的亲卫立即跟上。马车在码头一个偏僻角落停下,几个黑影从车上卸下木箱,搬上一艘小船。
“动手!”老韩一声令下。
亲卫们一拥而上,刀剑出鞘。那几个黑影措手不及,很快被制服。打开木箱一看,里面全是崭新的刀剑、箭头。
“私运兵器!”老韩倒吸一口凉气。
这时,货栈方向突然火光冲天。张辅脸色一变:“中计了!快回去!”
等他们赶回货栈,仓库已燃起熊熊大火。伙计们忙着救火,乱作一团。孙管事站在火光前,脸色惨白。
“怎么回事?”张辅厉声问。
“不……不知道啊!”孙管事颤抖道,“突然就起火了,可能是走水……”
“走水?”张辅冷笑,“这么巧?我刚查到你们私运兵器,货栈就着火?孙管事,你是要销毁证据吧?”
“大人冤枉啊!”孙管事扑通跪地,“小人什么都不知道!那些兵器……定是有人栽赃!”
“栽赃?”张辅一挥手,“把码头抓到的人带上来!”
几个被绑的黑影押上来,其中一人赫然是货栈的护卫头目。
孙管事看到那人,面如死灰。
那头目倒也硬气,昂首道:“要杀要剐,给个痛快!老子认了!”
“谁指使的?”张辅问。
“没人指使!老子自己干的!”
“私运兵器,往辽东送,给谁?北元?”张辅逼问。
那头目咬牙不语。
这时,一个亲卫匆匆跑来,在张辅耳边低语几句。张辅脸色骤变,立即转身:“去城北!”
---
城北一处民宅,周三被堵在屋里。他本来准备今夜乘船出海,没想到行踪暴露。
“周三,还想跑?”张辅带人破门而入。
周三面如土色,却还强作镇定:“张大人,小人……小人是奉命来查账的,不知犯了何罪?”
“奉命?奉谁的命?”张辅步步紧逼,“奉周文望的命,往辽东运兵器?还是奉北元的命,刺探军情?”
“大人这话从何说起!”周三叫屈,“小人只是个管事,哪敢通敌?那些兵器……定是孙管事私自所为,与小人无关啊!”
“那五万两银子呢?”张辅突然问。
周三一愣:“什么五万两?”
“从苏州汇往辽东的五万两银子,经你手办的。你敢说不知道?”
周三脸色变了又变,终于扛不住,瘫坐在地:“大人……小人也是奉命行事。老爷说……那是生意往来,辽东那边有批货……”
“什么货值五万两?战马?还是……情报?”
周三冷汗涔涔,说不出话。
张辅知道问不出更多了。周三这种角色,知道的有限。但今晚的收获已经足够——私运兵器,人赃俱获;周三被抓,可以指认周文望;那五万两银子的去向,也有了线索。
“押起来。”张辅下令,“连夜审问,务必撬开他的嘴。”
“是!”
走出民宅,张辅仰望夜空。登州的夜,海风凛冽。他想起朱雄英的密信:辽东都司有异动,恐与江南勾连。
如果周文望真的通敌,那辽东都司里,是谁在接应?那五万两银子,又买通了谁?
“大人,接下来怎么办?”老韩问。
“两件事。”张辅决断,“第一,立刻传信给殿下,详报登州之事,请求彻查辽东都司。第二,我们马上回苏州。周文望知道周三被抓,必定狗急跳墙。”
“那登州这边……”
“留几个人继续查,重点是那批兵器的去向,还有周家在辽东的关系网。”张辅翻身上马,“周文望在江南经营数十年,根深蒂固。要扳倒他,必须在苏州,在朝堂,在所有人面前,把他的罪行一一揭开。”
马蹄踏破夜色,往南疾驰。张辅知道,最后的决战,就要来了。
而此时的苏州,周文望已经接到登州急报。
“老爷,周三被抓,货栈被查,私运兵器的事……暴露了。”管家声音发颤。
周文望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良久,他缓缓道:“张辅现在何处?”
“应该正在回苏州的路上。”
“好。”周文望站起身,走到窗前,“传话给京城,就说……江南新政激起民变,张辅滥杀无辜,江南士绅人人自危,请朝廷速派大员安抚。”
“老爷,这……”
“另外,”周文望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让‘那些人’准备动手。张辅回苏州的路上……送他一程。”
“老爷,刺杀钦差,可是死罪啊!”
“不杀他,我们都得死。”周文望声音冰冷,“他已经查到了兵器,查到了银子,下一步就是查辽东都司。等他把一切都查清,我们周家九族都不够杀。”
管家浑身一颤,不敢再劝。
周文望望着窗外月色,喃喃自语:“张辅啊张辅,你不该逼我走到这一步。既然你要赶尽杀绝,那就别怪老夫……鱼死网破了。”
夜色中,信鸽飞向北方。江南的棋局,已经到了生死关头。而千里之外的辽东,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等待引爆的火星。
张辅的马车在官道上疾驰,他还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不仅是苏州的决战,还有……致命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