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年后。
慕婉斋，依旧保持着百年前的模样。
货架上摆着的符纸、香烛、古旧的法器，在智能手环和全息广告的时代，显得格格不入。
好多网红主播来这里打卡，但他们连店门都进不了，不是门没开，而是明明看着门开着，却怎么也走不进去，像鬼打墙一样。
高清摄像头拍到的画面永远模糊，无人机靠近就会失灵。
李慕婉站在柜架旁，用一块软布轻轻擦拭着一个明代铜葫芦。
她的手指依旧白皙，皮肤光洁，眉眼如画，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和几百年前初次遇见戮默时几乎没有两样。
只有她自己知道，不一样了。
她比普通人活的长久得多，但活着和生机是两回事。
她的身体，这个凡胎肉体的容器，在历经数百年远超人类极限的承载后，正在走向它注定的结局。
这不是病痛，不是衰老，而是一种更本质的崩坏。
玄学古籍称之为阴极化，活人肉身长期过度承载阴性能量，导致阴阳平衡彻底崩溃，肉身存在基础被侵蚀，最终会从物质层面消散，归于虚无。
她能活这么久，本身就是在逆天而行。
“累了？”一双手臂从后面环过来，将她拥入怀中。
“有一点。”
李慕婉放松身体，靠进他怀里，握住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
“可能是今天太阳好，有点乏。”
戮默将她又抱紧了些，许久，他才低声问。
“今日感觉如何？”
“很好啊。”
李慕婉转过身，仰脸看他，伸手抚平蹙起的眉心。
“别总这么紧张，我真的很好。你看，我能走能跳，能喝茶能看店，还能……”
她眼中闪过一丝调皮，踮起脚，快速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还能偷亲你。”
戮默的眸光瞬间暗沉。
他扣住她的后脑，将这个吻加深，直到她轻轻推他，才不舍地放开。
“婉儿。”
“嗯，我在。”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力量，探入她的身体。他又在检查她的状态了，每天无数次，从不间断。
李慕婉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他只是不说，只是用尽全力去延缓那一刻的到来。
也好。
她其实也不想说破。
就这样吧，在彼此心照不宣的温柔里，度过剩下平静的时光。
她早已没有了遗憾。
这几百年的幸福，是上天的恩赐，是戮默为她争来的。
她很知足。
夜晚，两人相拥而眠。
李慕婉很快在熟悉的怀抱中睡着，戮默却一直睁着眼，看着怀中人。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她眉心上方，一缕暗金色光，缓缓渗入她的眉心。
这是他在燃烧自身魂力本源为代价，试图为她续命，哪怕只是多延续一丝生机。
原本已经躺平，昏昏欲睡的许立国，猛地一个激灵。
“又来！”
他看着戮默的动作，“疯了疯了！这是第几次了？这么烧下去，你这碎片怕是要先把自己烧没了！小慕婉的肉身衰竭，不是你烧魂力就能补上的！这是阴阳规律！”
算了，这位主子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能做的，就是关注着李慕婉魂魄的状态，确保在最后时刻到来时，万无一失。
“快了……”许立国喃喃自语，看着床上安睡的李慕婉，又看看戮默，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
今年的秋天来得特别早，银杏叶接二连三地往下掉。
慕婉斋二楼临窗的茶榻上，铺了厚厚的绒毯。
李慕婉半躺在上面，身上盖着一条羊毛毯。她其实不冷，只是戮默执意要给她盖上。她没反对，由着他。
这些日子，他越发小心翼翼，近乎神经质。
她起身倒杯水，他会瞬间出现在她身边，接过水壶。
她多看窗外某片叶子一眼，第二天，那棵银杏树下就会多出一把舒适的躺椅。
她偶尔咳嗽一声，他眼底瞬间涌现的恐慌，让她心疼。
于是她便越发懒了，能不动就不动，能躺着就不坐着，能看着他忙碌，就微笑着看。
午后阳光很好。
李慕婉侧着头，目光追随着窗外一片正缓缓飘落的银杏叶，终要归于尘土。
就像她。
“戮默。”她轻声唤道。
原本坐在茶榻另一头的男人，身形微动，已来到她身边，伸手将她连人带毯子一起，轻轻揽进怀里。
李慕婉顺势靠在他胸前，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她伸出手，环住他腰身。
“嗯？”戮默低下头，发出一个轻柔的鼻音。
“我好像……”
李慕婉声音很轻，“有点累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环抱着她的手臂骤然僵硬。
他身体的温度，似乎也在瞬间降了下去，明明是温暖的秋日午后，她却仿佛靠着一块寒玉。
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死紧，紧得她有些喘不过气，骨头都在发疼。
可她没有挣扎，反而更用力地回抱他，用自己温热的体温，去暖他瞬间冰冷的身躯。
过了许久，他将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
他没有哭，魂体没有眼泪。
但李慕婉就是知道，他在疼，疼得撕心裂肺，疼得快要疯掉。
她抬手，轻轻抚摸着他。
“别难过。”
“这辈子，能遇见你，被你这样爱着，护着，我已经是世上最幸运的人了。”
戮默的身体一颤。
“真的。”
李慕婉继续说，“有时候想想，都觉得像做梦一样。我这么一个普通的人，何德何能，能让你守着我几百年，把我捧在手心里，怕摔了，怕化了。这些年的每一天，都像是从老天爷那里偷来的珍宝，闪闪发光的。我呀，赚大了。”
“不够。”嘶哑的声音从颈窝传来。
“永远不够。”
李慕婉鼻尖一酸，眼前瞬间模糊。她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泪意逼回去。
不能哭，不能让他更难过。
“我知道。”她轻声道，捧住他的脸，想让他抬起头来。
戮默僵持了片刻，最终还是顺着她的力道，缓缓抬起了头。
李慕婉看到了他通红的眼眶，眼底布满了血丝，那里面翻涌着绝望，疯狂，痛苦。
但所有的疯狂和暴戾，在触及她目光的刹那，又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无助。
她的心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厉害。
但她努力弯起唇角，对他露出一个干净温暖的笑容，指尖轻轻抚过他眉心，滑过高挺的鼻梁，最后停留在他紧抿的薄唇上。
“我知道你觉得不够。”
“但戮默，你听我说。我的身体，到时间了。”
戮默瞳孔骤缩，猛地摇头。
李慕婉却抢先一步，用指尖轻轻按住了他的唇，不让他说出那些自欺欺人的话。
“这是规律。”
“就像树会落叶，花会凋零，太阳会升起也会落下。不是你的错。你做得已经够多，够好了。没有你，我可能早就……但现在，我多活了几百年，这是恩赐，是福气。我们不能太贪心，对不对？”
戮默盯着她，眼底的血色更浓，嘴唇在她指尖下颤抖。
他想说不对，他想说他可以更贪心，他想要永远！
可她的眼神那么温柔，那么通透，仿佛已经看穿了一切，包括他内心最深处那点不肯认命疯狂的挣扎。
“戮默，你信我吗？”李慕婉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
戮默毫不犹豫地点头。他信她，胜过信这天地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