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的石阶被晨露浸得发滑,李云谦攥着黄铜钥匙往下走时,每一步都踩在铁轨延伸的方向上。钥匙柄里的铜屑随着脚步轻轻响动,像在数着台阶的数量——一共一百零八级,正好是爷爷日记里写的从地面到地心,需走一百零八级星阶。
王教授跟在后面,放大镜在手里转得飞快:你听这钟摆声,刚才在钟表铺是,到这儿变成了,地基越深,回声越沉!话音刚落,头顶传来的一声,钟摆第十七次撞击到铁架上,震得石阶缝里的尘土簌簌往下掉。
怀表突然在掌心发烫,表盖内侧的星图正顺着边缘往外渗光,在前方的石壁上投出个模糊的轮廓——是扇嵌在墙里的铁门,门环是个齿轮形状,齿牙数不多不少,正好十七个。
找到了!李云谦掏出钥匙,发现钥匙柄的空心处能拧开,里面装着的铜屑簌簌落在手心,竟自动拼出小半片齿轮的形状。他把钥匙插进锁孔,十七齿的门环突然转动起来,与钥匙的纹路严丝合缝,一声,铁门往里弹开半寸。
门后是股混杂着机油和潮湿泥土的气味,暗室比想象中宽敞,穹顶是拱形的,用砖石砌出星轨的纹路,最中间嵌着块透明的琉璃,晨光正从琉璃里渗进来,在地面照出个圆形的光斑,像枚被固定的太阳。
那是钟摆的轴!王教授指着暗室中央,根成年人胳膊粗的铁轴从穹顶垂下来,底端连着块半米见方的铁板,铁板边缘刻着圈细小的刻度,每个刻度旁都标着日期,最新的一行是2029年辰时三刻。铁轴旁边卧着段铁轨,轨头磨得发亮,轨尾的凹槽里还卡着半片齿轮,形状与怀表链上缺失的部分完全一致。
李云谦拧开玻璃罐,星砂在罐子里轻轻滚动,裹着的细麻线一触到空气就散开了。他想起爷爷信里的话,用指尖沾起星砂往铁轨接口抹,星砂接触到金属的瞬间突然融化,变成银白色的液体,顺着接口的缝隙渗进去,冒起细小的白烟,那是松脂与铁锈反应的味道。
钟摆轴在动!王教授突然喊道。铁轴果然在缓缓转动,顶端的钟摆影子透过琉璃投在地上,像支巨大的指针,正一点点朝着光斑的中心移动。轴身上的刻度开始发光,与怀表轴承的刻度形成两道交错的光带,在穹顶的星轨纹路上慢慢重合。
李云谦摸出怀表,第十二枚齿轮上的十七齿铜片正泛着光。他踩着铁轨走到铁轴下,发现轴底有个凹槽,形状正好能容纳怀表。当怀表嵌进去的瞬间,铜片地弹起,与铁轨尾端的半片齿轮咬合在一起,十二枚齿轮同时亮起,沿着铁轨的方向铺展出光带,与东方号船底的铁轨连在了一起。
咚——第十八响钟摆声传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闷,像是从地心深处钻出来的。暗室突然剧烈震动,穹顶的琉璃发出嗡鸣,透过琉璃能看见钟楼顶端的钟摆正在加速摆动,摆幅越来越大,最后一声撞在铁架上,停在了正南方——与怀表内侧星图上的南极星位置完全重合。
看地面!王教授指着光斑,原本圆形的光斑此刻被钟摆的影子切成两半,一半是晨光,一半是阴影,分割线处竟浮出细小的齿轮纹路,与暗舱年轮木上的同心圆慢慢重叠。
李云谦突然明白爷爷说的让东方号看看真正的星空是什么意思。他跑到暗室门口,看见东方号正顺着铁轨缓缓驶入钟楼的地基范围,船身两侧的舷窗亮起的光与穹顶的星轨纹路呼应,船顶的烟囱喷出的蒸汽不再是白色,而是带着淡淡的蓝光,在晨光里画出道弧线,像在模仿星轨的轨迹。
怀表在此时弹出最后一张纸条,是胡老板的字迹:李老头说,等星轨校准了,就让你去钟楼的机械室看看,那里有他留的。
机械室在钟楼三层,门锁是个巨大的齿轮盘,需要用十二枚齿轮的光同时照射才能打开。当李云谦把怀表贴近齿轮盘时,光带顺着齿轮的纹路流动,锁芯咔嗒咔嗒转动起来,像有无数细小的齿轮在同时咬合。
门开的瞬间,股浓烈的松木香气涌了出来。房间中央摆着台老式车床,车床上固定着块木头,正是与年轮木同材质的长白山松木,上面刻着东方号的船名,旁边放着把扳手——与光粒扳手一模一样,只是材质是普通的钢铁,手柄处还留着爷爷的指痕。
车床旁的木箱里装满了造船图纸,最上面那张画着东方号的完整结构图,标注着星轨校准仪主体,而图纸的角落写着行小字:船魂不在铁,在守轨的人。
窗外,第十九响钟摆声响起时,东方号的船身突然亮起通体的蓝光,与穹顶的星轨完全重合,船尾拖曳的光带在地面铺展开来,竟与爷爷日记本里的图案丝毫不差——扳手托着齿轮,齿轮嵌着星星,而那颗星星的位置,正好对着此时天顶最亮的那颗晨星。
王教授捧着图纸的手在发抖:原来...原来整个城西都是校准仪的一部分,造船厂是基座,钟表铺是引信,钟楼是指针...
李云谦望着东方号的蓝光,突然感觉怀表在掌心轻轻跳动,像有颗心脏在里面搏动。他想起爷爷劈木头时的念叨,想起胡老板说的守轨的人,终于明白这场跨越十年的校准,从来不是为了让船动起来,而是为了让那些藏在时光里的坚持与等待,找到真正的归宿。
钟摆还在继续摆动,每一声响,都像是在为这段故事,敲下一个沉稳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