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打湿了衣襟,寒气往骨头里钻。苏晚跟着李云谦往镇子走,袖袋里的半页账册像块烙铁,阿福坠崖的闷响总在耳边回响,混着风的呜咽,像谁在低声哭。
镇子牌坊在月色下灰扑扑的,守夜人的梆子敲过三更,“咚”的一声滚过空街。城隍庙在街尾,朱漆大门掉了半块漆,门环铜绿在月下泛冷光,像多年未动的旧物。
“从侧门进。”李云谦拽着苏晚绕到后墙,墙根堆着枯柴。他先翻过去,伸手接她,掌心的汗蹭在她手腕上,凉得像冰。
院里青石板缝长着半枯草,踩上去“沙沙”响。正殿门虚掩着,透出长明灯的昏黄,灯芯爆个火星,映得供桌蒲团边缘发灰。神像影子投在墙上,歪歪扭扭像个人。
“地砖。”苏晚低声道。青石板铺得不规整,唯供桌前第三块砖,缝里嵌着新土,像是才动过的。
李云谦刚要迈步,殿外传来草鞋蹭地的轻响。两人躲到神像后,木像衣纹积着灰,蹭得脸颊发痒。
进来个老道士,披打补丁道袍,拎铜壶添灯油。添完没走,蹲身擦供桌腿蛛网,嘟囔:“这年头,神佛都护不住自个儿的地……”
苏晚觉着眼熟,像药铺前的算命先生。老道士忽然往神像后瞥:“李公子,苏姑娘,何必躲着?”
李云谦站出来按刀:“你是谁?”
老道士扯掉道冠,露半白头发:“老奴王忠,李老爷当年的护院。”他指那块砖,“下面是空的,周成的人傍晚来刨过。”
苏晚敲了敲地砖,有空响。摸出刻刀刚要撬,院外马蹄声近了,夹着周成的呵斥:“搜仔细了!那丫头带了账册,定在庙里!”
王忠脸色一变,指神像后:“有暗道通菜窖,快!”
李云谦刚要掀砖,苏晚按住他:“他若真是父亲的人,怎知我们来这儿?”话音未落,王忠摸出短匕刺向李云谦,骂:“周大人说了,留你们不得!”
李云谦侧身躲过,匕扎进神像木头,震落灰尘。苏晚踹在王忠膝弯,他跪倒在地,李云谦按住他夺下匕。
“说!周成在哪?”李云谦怒喝。
王忠不说话,眼角瞟供桌下。苏晚见桌腿绑着小铜铃,原是要摇铃报信。
周成的声音在门外:“王老道,办妥了吗?”
苏晚抓起匕划王忠胳膊,塞回他手:“喊救命,说我们抢账册要跑。”
王忠疼得哭喊:“周大人!他们抢账册要杀我!”
周成带亲兵冲进来,见王忠流血,立刻喝:“拿下!”
苏晚掀翻供桌,香炉烛台摔一地,浓烟呛人。拽着李云谦往神像后跑,见墙角有块松动石板——正是暗道入口。
“下去!”苏晚推李云谦一把,捡半块砖砸向最前的亲兵,正砸额头,那人倒地挡了路。
李云谦在下面拉她,周成拔刀扫来,苏晚跳下暗道,腰被刀风扫得火辣辣疼。李云谦盖好石板,黑暗里只剩彼此喘气和上面周成的吼叫:“给我挖!”
暗道里一股霉味,伸手不见五指。李云谦摸出火折子点亮,窄石阶通向深处。
“你怎么样?”他扶她腰,指尖触到湿冷。
“不碍事。”苏晚咬牙往前走,火光映着她眼角泪痕——阿福的死是压心的石头。
石阶尽头是木门,推开是堆萝卜白菜的菜窖,土墙挂着干辣椒,红得刺眼。
“这是张记杂货铺后院。”李云谦道,“张老板是县丞远亲,靠得住。”
钻出菜窖,矮胖的张老板举油灯站在门口:“李公子?县丞让往他府上去,说能保你们。”
苏晚蹙眉:“他怎知我们会来?”
张老板冒汗:“巡捕房在街上嚷嚷……县丞说只有他能保你们。”
两人跟着去县丞府,正房亮着灯,张大人坐太师椅喝茶,起身道:“快坐,备了热汤。”
苏晚掏出账册:“张大人认得这个?”
张大人皱眉:“周成果然跟县尉串通!当年银箱案我就觉蹊跷……”话没说完,外面传来周成声音:“张大人!搜捕钦犯,请开门!”
张大人往内屋指:“快躲暗格!”
苏晚按住李云谦,盯着张大人:“周成来得太巧,怕是有人报信。”她瞥向桌上茶盏,茶水还冒热气——哪有深夜等客备滚烫热茶的?
张大人喊:“周副将!人在这儿呢!”
周成带人冲进来,张大人退到他身后:“交出账册,留你们全尸。”
苏晚拽着李云谦后退,攥紧刻刀:“原来你才是他们的人。”
周成得意笑:“从赵奎报信,局就布好了。李明、阿福都死了,账册是催命符!”
李云谦护着苏晚:“未必。”他扬声喊,“王嬷嬷!该出来了!”
里屋门开了,王嬷嬷扶着老仵作出来,拿个布包。老仵作朗声道:“周成!你二十年前的军令状,手印跟城隍庙地砖上的一模一样!”
周成脸色骤变:“你怎么在这儿?”
“谢阿福。”王嬷嬷抹泪,“他傍晚找我,说怕出事,让带老仵作来,还说见张大人沏热茶定有诈……”
外面马蹄声更响,知府亲兵到了。校尉亮出兵符:“捉拿县尉、周成、张谦归案!”
周成瘫坐地上:“怎么会……”
苏晚望窗外月色,想起阿福坠崖前的笑,那笑声里藏着笃定。她摸袖袋里的账册,仿佛还带着阿福的体温,烫得心头颤。老仵作颤巍巍展开布包,里面是泛黄的尸格文书,墨迹虽淡,“李明”二字旁的朱砂手印却清晰——正是周成当年画押的凭据。王嬷嬷将阿福藏在西厢房的解毒药瓶放在桌上,瓶身还沾着少年的指温,像在无声诉说着什么。张大人瘫软在地时,袖中掉出块玉佩,竟与李云谦腰间那块“云”字佩样式相仿,原是早就串通一气的凭证,玉佩边缘还刻着个极小的“尉”字,显是县尉所赠。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城隍庙的烟火气,这一次,不那么刺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