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谦站在城隍庙的廊下,夜风卷着殿内残存的烛烟,丝丝缕缕缠上他的衣袍。廊外的青石板上,铁链拖过的痕迹还清晰可见,像一道狰狞的伤疤,印在这寂静的夜色里。周成被押走时的嘶吼声似乎还在梁间撞来撞去,那句“姓李的,你等着”像淬了毒的冰锥,扎在空气里,带着一股不甘的戾气。
他侧头看向苏晚,见她仍紧紧攥着那只陶瓶,指腹几乎要嵌进粗粝的陶面里。月光从檐角漏下来,照在她脸上,能看见眼角未干的湿痕。阿福那孩子的模样忽然在他脑海里闪了闪——傍晚在牢门外递药时,还咧着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说“苏姐姐放心,我机灵着呢”,谁能想到几个时辰后,就成了乱葬岗上的一抔土。
“李大人,”苏晚的声音带着未散的颤意,指尖轻轻摩挲着瓶身,“王嬷嬷说,老仵作验出阿福胃里的馊粥里,除了草乌,还有些别的东西,像是……像是特意掺进去混淆毒性的药渣。”
李云谦眉峰微蹙。草乌剧毒,足以致命,何必多此一举掺别的东西?这分明是有人不想让阿福的死因太明显,或是想掩盖什么。他抬手按了按腰间的佩刀,冰凉的鞘身透过指尖传来,让纷乱的思绪稍稍定了定。
“亲卫审得怎么样了?”他问向守在廊边的亲兵。那亲兵刚从偏殿过来,脸上带着几分凝重:“回大人,张谦哭哭啼啼的,只说周成给了他五两银子,让他找杂役下手,说是阿福嘴太碎,撞破了他们私放囚犯的事。可问起私放的是哪个囚犯,他就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准数。”
“私放囚犯?”苏晚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疑惑,“阿福前几日还跟我说,牢里最近管得紧,连送水的杂役都要搜身,怎么可能私放囚犯?”
李云谦没说话,目光扫过城隍庙大殿的方向。供桌上的长明灯还在明明灭灭地燃着,光影在斑驳的墙壁上晃悠,像无数双窥伺的眼睛。他忽然想起三日前接到的卷宗,城西大牢里接连死了两个囚犯,都是“暴病身亡”,当时他就觉得蹊跷,只是忙着查另一件案子,没来得及细究。如今看来,这几桩事恐怕脱不了干系。
“周成那边呢?”他又问。
“周成嘴硬得很,”亲兵答,“除了骂骂咧咧,就是说自己是被冤枉的,还说张谦是屈打成招,要见知府大人喊冤。属下看他那样子,倒像是有恃无恐。”
“有恃无恐?”李云谦冷笑一声,抬脚往偏殿走,“那我倒要看看,他的底气从哪来。”
苏晚连忙跟上,脚步踩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廊下的灯笼被风一吹,光影剧烈地晃动起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像是在地上挣扎。
“大人,”苏晚快走几步,跟上他的脚步,“您说,阿福揣着解毒药,是不是早就知道有人要害他?”
李云谦脚步一顿。这也是他心里犯嘀咕的地方。阿福一个半大的孩子,怎么会随身带着解草乌的药?除非……他早就察觉了危险,甚至知道要害他的人是谁,只是没来得及说。
“去把老仵作请来,”他对亲兵吩咐道,“我要再问问阿福尸身的细节,尤其是指甲缝里的碎布,还有他身上有没有别的伤口。”
亲兵应声而去。李云谦推开偏殿的门,一股浓重的霉味混着汗味扑面而来。周成被绑在墙角的柱子上,头发凌乱,脸上还有几道血痕,见李云谦进来,立刻梗着脖子喊道:“姓李的!你凭什么抓我?我可是知府大人亲自任命的牢头,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
李云谦没理他,走到桌边坐下,拿起桌上的供词翻了翻。张谦的供词写得潦草,只说受周成指使毒害阿福,其余的一概推说不知。他指尖在“私放囚犯”四个字上敲了敲,抬眼看向周成:“三日前,死在牢里的那个江洋大盗,是怎么回事?”
周成脸色猛地一变,眼神闪烁起来,嘴上却依旧强硬:“什么江洋大盗?我不知道!牢里死人不是常有的事吗?病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病死的?”李云谦把供词往桌上一拍,声音陡然转厉,“病死的人,会七窍流血,指甲发黑?周成,你当我是傻子吗?”
周成被他这一声喝吓得缩了缩脖子,随即又梗起脸:“那是你胡说!我没看见!反正人不是我杀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亲兵的声音:“大人,老仵作来了。”
李云谦扬声道:“让他进来。”
老仵作被王嬷嬷扶着,颤巍巍地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个油纸包。他把油纸包放在桌上,打开来,里面是几块细小的碎布和一小撮药渣。
“李大人,”老仵作喘着气说,“这碎布确实是牢里杂役穿的粗麻布,不过……上面沾了点东西,像是松香。还有这药渣,除了草乌,还有一味‘断魂草’,这东西性子烈,混着草乌用,死得更快,而且……不容易验出痕迹。”
松香?李云谦皱眉。牢里的杂役怎么会沾到松香?除非……他们接触过什么需要用松香处理的东西。他忽然想起那个死在牢里的江洋大盗,据说那人身上带着一块刻着密信的木牌,后来木牌却不翼而飞了。
“周成,”他再次看向墙角的人,眼神冷得像冰,“那木牌,被你藏哪了?”
周成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云谦知道,自己猜对了。这背后绝不止毒害阿福这么简单,怕是牵扯到更大的案子。他站起身,走到周成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现在说,还能算你主动招供。等我查出来,可就没这么便宜了。”
周成眼珠乱转,似乎在做什么挣扎。偏殿外的风越来越大,吹得窗户纸哗哗作响,像是有无数只手在外面拍打着。
李云谦耐心地等着。他知道,周成心里的防线,快破了。而这城隍庙的夜,还长着呢。这事儿,显然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