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身擦着溪底的卵石往前挪动,水花裹着碎草屑打在船板上,洇出一小片深色水痕。李云谦蹲在船头,把竹篙往水里插得深了些,篙尖触到块滑腻的东西,捞起来一看,是片巴掌大的青布,布角绣着半朵残梅,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是出自生手。他回头瞥了眼舱内,周明的尸体被油布裹着,只露出双靴子,靴底沾着的泥块里混着碎贝壳——这东西在溪边少见,多半是从下游滩涂带上来的。
雨停后日头斜斜地挂着,把岸边的泥地晒得半干,踩上去咯吱响。李云谦把船泊在芦苇丛边,踩着湿滑的泥地上了岸。离水边不远的地方,有片蒿草被碾得倒伏,断口处还凝着汁水,显然刚被人踩过。顺着草叶倒伏的方向走了几步,见着几处深浅不一的脚印,其中一个格外清晰,前掌深后掌浅,像是走路时急着往前赶,鞋跟沾着的青灰色石屑,他认得是下游乱石滩的特产。
蹲下身摸了摸脚印边缘的泥,混着些细碎沙粒,在溪边黏泥里显得突兀,倒像是从干燥坡地带来的。更怪的是脚印旁有几道平行划痕,像是用尖锐物拖过,末端有片暗褐色污渍,凑近闻了闻,隐约有股血腥气,被雨水泡得淡了,却没完全散开。
“周明去了下游?”李云谦皱着眉自语。他记得周明向来怕潮,连河边都少来,更别说下游那片常年湿漉漉的滩涂了。可靴底的贝壳、脚印里的沙粒,都在说他不仅去了,还待了不短的时间。
转身回船掀了油布,仔细打量周明的尸体。衣襟上沾着几枚苍耳子,这草多生在坡地,粘在衣上很难掉,看来他确实走过山路。裤脚卷着,脚踝有几道细密划痕,像是被带刺植物刮的,划痕里嵌着点褐色粉末,捻起来粗糙带土腥味,倒像是某种矿石碎末。他忽然注意到周明袖口磨破的地方,露出里面缝着的一层暗袋,伸手摸了摸,指尖触到个硬物,掏出来一看,是枚锈迹斑斑的铜钱,边缘已经磨平,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倒像是多年前流通的旧钱,钱孔里还卡着一小撮干泥,颜色和下游滩涂的淤土一般无二。
风里飘来松脂味,李云谦抬头望向上游,那片松树林的影子在暮色里发暗。他摸出怀里的“王”字木牌,借着天光细看,木头纹理里除了暗红铁锈粉,还嵌着些透明细粒,对着光看泛着微光——是松脂凝固后的样子。
“这木牌来自松林?”他捏着木牌沉吟。周明连松脂的味道都嫌呛,怎么会碰这东西?正琢磨着,目光落在舱角那个被攥得变形的布包上。解开绳结,掉出几块碎骨和半块硬麦饼,饼上芝麻还完整,掰了点嚼嚼,尝到股淡碱味——这是下游小镇“张记面铺”的手艺,用碱水和面是他们的特色,上周他还瞧见周明去那里买过两斤,当时周明说要给山里的老伙计带些。
船身忽然轻轻一晃,像是被什么撞了下。李云谦到船头,见水面漂着片青灰破布,绣着半朵残莲,针脚眼熟,和早上在暗河口见的那具无名女尸身上的衣料很像。布片边缘是利器割开的,断口齐整。
“难道不止周明一个?”他心里一沉,把破布叠好揣进怀里。天色渐暗,林子里鸟雀归巢的叫声里,混着几声奇怪响动,像是有人搬石头。
摸出火折子吹亮,往岸上照去。火光里,蒿草倒伏的痕迹一直延伸到林子边缘,那里有个深凹的泥坑,像是有人摔过,旁边丢着个断柄陶罐,罐口沾着褐色药渣——是镇上药铺的止血药,上周他还帮猎户买过,药渣里混着的几味草药,和周明曾托他寻的一模一样。
“看来是在这里出的事。”李云谦熄了火折子。风从林子里钻出来,带着腐叶味和更浓些的血腥气。他握紧短刀,决定先把船停好,等天亮再进林子——夜里贸然进去,怕撞见不该见的。
系好船缆时,指尖触到缆绳上缠着的一缕棕丝,这东西是镇上编竹器的老李家特有的,去年他帮周明修过竹筐,认得这纹理。又给周明盖了层油布,李云谦坐在船头望着溪面月影。怀里的木牌和那枚旧铜钱硌着,像在提醒他周明的死绝非意外,那“王”字或许是关键。
溪水流淌声混着虫鸣,像有人絮语。他摩挲着短刀,把线索在心里过了一遍:下游的贝壳、松林的脂粉、药铺的药渣、绣莲的破布,还有这缆绳上的棕丝和暗袋里的旧钱……看似零散,却像被线串着,指向某个暗处的秘密。
正理着头绪,岸上传来轻响,像是树枝被踩断。李云谦立刻握紧刀,躲到舱门后。月光下,一个黑影从林子钻出来,往溪边踉跄走来,左手捂着右臂,滴在地上的液体泛着暗褐——是血。
黑影蹲在水边喝水,喘息急促。李云谦注意到他裤脚沾着碎贝壳,腰间挂的木牌在月光下隐约有个“王”字。
“果然有关联。”他正想出去盘问,黑影却似察觉了什么,猛地站起望向四周。目光扫过船时,黑影脸色骤变,转身就往林子跑,腰间木牌掉在泥地上,发出轻响。
李云谦追出去时,黑影已没了踪影,只剩地上血迹往前延伸。捡起木牌,月光下“王”字清晰,和周明那枚一模一样,只是磨损更重,铁锈粉也更厚。
“这‘王’字背后,藏着不少事。”他捏着木牌,指节泛白。望着血迹延伸的方向,咬了咬牙,决定跟上去——不管前面是什么,总得查清周明是谁杀的,这些木牌又代表着什么。
溪岸的风更凉了,柳树枝条沙沙响,像在低语。李云谦深吸一口气,握紧短刀,循着血迹往林子深处走。身后溪水静静流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有岸边的船,在月光下等着主人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