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谦蹲在院角桑苗田边时,西斜的太阳正把最后一缕暖光往土缝里塞,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斜斜铺在新翻的泥土上,和桑苗细细的影子叠在一块儿,像给土地盖了层浅灰的纱。手里攥着的小竹瓢是前两年从镇上集市淘来的,竹篾编得细密,边缘被磨得光滑,盛水时不会漏。他往每株桑苗根须旁慢慢浇着水,水流得极缓,沿着瓢沿儿细细淌下来,生怕冲坏刚冒头的新芽——上午看时还只有指尖大的绿尖儿,裹着层薄薄的白绒,这会儿已经展开半片小叶,嫩得能掐出水来,阳光一照,叶肉里的筋脉都看得清清楚楚。
浇到第三排最靠边的那株时,他忽然停了手。指尖轻轻拂过桑苗顶端的新叶,摸到片枯黄的枯草粘在叶尖上,大概是中午刮风时吹过来的。他小心翼翼地捏住枯草的一角,慢慢揭下来,生怕把娇嫩的新叶带折了。刚把枯草扔到旁边的草堆里,又瞥见这株桑苗根部的土有点板结,便放下竹瓢,跪坐在田埂上,指尖插进土里轻轻拨弄。土是昨天傍晚刚松过的,还带着潮气,指尖能摸到土里的细沙粒和没完全化掉的腐叶渣,那是他上个月从后山背回来的腐叶,拌在土里能肥苗。
拨着拨着,指缝间忽然窜过个小东西,凉丝丝的蹭过指腹。他心里一怔,低头仔细看,是只深褐色的小甲虫,比指甲盖还小,背上带着细碎的黑斑,正沿着桑苗的茎秆慢慢往上爬,看那样子,像是要去啃新叶。李云谦屏住气,抬手轻轻碰了碰甲虫的壳,那虫子受了惊,“嗡”地振了振翅膀,绕着桑苗转了两圈,最后还是没敢落下来,扑棱着翅膀钻进了旁边的狗尾草丛里,尾巴上的绒毛被风吹得轻轻晃。
“可别再来啃我的苗。”他笑着嘀咕一句,指尖在土里蹭了蹭,把沾着的泥搓掉。起身时膝盖蹲得有些发麻,他顺势往田埂上坐了会儿,从口袋里摸出块粗布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风从院外吹进来,带着村口老槐树的清香,吹得桑苗的叶子轻轻晃,发出“沙沙”的响,像是在跟他说话。
歇了片刻,他起身拿起靠在墙边的小锄头。这锄头是村东老张上次借他的,木柄被人攥了好些年,磨得油光发亮,握在手里温温的,一点不硌手。他握着锄头,在每株桑苗之间的空地里轻轻划着,锄头尖刚碰到土面就提起来,只把表面结的硬土划开一道细缝,让潮气能透进去。划到第二排中间时,锄头尖忽然碰到个硬东西,他赶紧停手,蹲下来用手扒开土——是块小石子,大概是之前翻土时没捡干净的。他把石子捡出来,扔到院角的石堆里,又接着小心地松土,生怕不小心伤着桑苗的须根。
划到最中间那株桑苗时,他停了手。这株是最早栽下的,比旁边的苗高出小半截,已经长到膝盖高了,茎秆也比别的粗些,透着点韧劲。只是底下的老叶有点不对劲,边缘发褐,叶尖还卷着,按村里李阿婆说的,这是老叶养分快耗完了,得及时摘了,好让养分都供到新叶上,不然会影响新苗生长。他踮着脚,手指捏住老叶的叶柄,轻轻往上一提,“咔”的一声轻响,叶子就摘了下来。手里的老叶还带着点韧性,叶脉清晰,他翻过来仔细看了看,背面干干净净的,没有虫眼,心里松了口气——这阵子总怕苗生虫,每天都要来看两回。
他把摘下来的老叶放在旁边的竹筐里,一片一片码好,生怕压坏了。这竹筐是阿婆编的,竹条细,编得密,装叶子正合适。摘到第五片时,他忽然发现有片老叶的背面沾着点白霜似的东西,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凑到眼前看——还好不是白粉病,只是早上的露水没干,凝结在叶背上了。他松了口气,又接着摘,直到把每株桑苗底下发黄的老叶都摘干净,竹筐里已经堆了小半筐叶子。
“这些叶子晒透了,冬天泡水喝正好。”他自言自语着,把竹筐拎到院中间的老枣树下。这棵枣树是他搬来那年栽的,如今已经能遮小半片院子,树枝上还挂着去年没摘干净的干枣,风一吹就晃。他把竹筐放在枣树下的石凳上,又找了块干净的粗布铺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叶子摊开,一片一片摆好,让每片叶子都能晒到太阳。
刚摆好最后一片叶子,就听见院门口传来“噔噔”的脚步声,还伴着老张标志性的大嗓门:“云谦,在家没?”李云谦抬头一看,老张正拎着两根桑枝往院里走,脸上还挂着笑。
“张叔,您怎么来了?”李云谦迎上去,帮老张把桑枝接过来。桑枝大概有小臂粗,还带着新鲜的断口,能看见里面嫩绿色的芯,断口处还渗着点透明的汁液,闻着有股淡淡的桑香味。
“我家后坡那棵老桑树今天剪枝,”老张拍了拍手上的灰,笑着说,“想着你栽了桑苗,这刚剪下来的枝子活泛,插在土里说不定能活,就给你送两根来,你试试。”
李云谦拿着桑枝,心里暖烘烘的:“多谢张叔,正好我这苗还差几株,您这送来的太及时了。”他指了指桑苗田边空着的一小块地,“回头我找个瓦盆,把枝子插进去,好好养着。”
“插的时候记得把底下的叶子剪了,”老张跟着走到桑苗田边,蹲下来扒拉了两下土里的桑苗,“埋的时候得深点,至少埋到枝子的三分之一,浇透水,再盖层薄土,保准能活。你这土看着肥得很,是不是拌了腐叶?”
“是啊,上个月从后山背了些腐叶回来,拌在土里了。”李云谦点头,又拿起刚摘的老叶给老张看,“今天刚摘了些老叶,等晒透了,我给您送点过去,泡水喝解乏,还能清火气。”
老张摆了摆手,笑着说:“不用不用,你自己留着用。我家老婆子去年晒了不少,还没喝完呢。我就是来送个枝子,家里还炖着土豆,再不回去该糊锅了。”说着就起身往门口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叮嘱:“对了,你这苗得勤看着点虫,前阵子我家苗就被蚜虫啃了,后来撒了点草木灰才好。你要是看着有虫,就去我家拿点草木灰,我家灶房旁边堆了不少。”
“我记下了,谢谢张叔。”李云谦送老张到院门口,看着老张的身影消失在村口的拐角处,才转身回院里。
太阳已经沉到西边的山后头了,天边的晚霞从橘红色慢慢变成了淡紫色,最后又染上了点灰蓝,风也比刚才凉了些,吹在脸上很舒服。李云谦把老张送的桑枝靠在墙边,又拿起竹瓢,往刚摘过老叶的桑苗根须旁多浇了点水——摘了老叶的苗得补点水,才能长得更壮。他蹲在田边,看着那些舒展的新叶在暮色里泛着浅绿的光,叶尖上还沾着水珠,风一吹,水珠就滚下来,渗进土里,心里踏实得很。
浇完水,他又把刚才松土时没捡干净的小石子都捡了出来,扔到院角的石堆里。然后拿起靠在墙边的扫帚,把桑苗田边的枯草扫到一块儿,堆在枣树下,等晒干了就能当柴烧。扫完地,他又蹲下来,仔细看了看每株桑苗的叶子,确认没有虫眼,也没有发黄的迹象,才放心地直起身。
这时,院外传来了村里晚归的人说话的声音,还伴着几声狗叫,远处的炊烟也渐渐散了,暮色越来越浓,院角的路灯被人点亮,昏黄的光洒在桑苗上,给叶子镀上了层浅黄的边。李云谦拎起枣树下的竹筐,把没摊开的老叶都倒在布上,又仔细摊平,才拍了拍手上的土,往屋里走。
路过桑苗田时,他又停了停,借着路灯的光,看着那些嫩生生的新叶,心里忽然觉得特别安稳——就像这些桑苗一样,日子慢慢来,总会长出新的希望来。